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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我一進門後就看見的——據我的理論,挺孩子氣的——然後,皮果提又打開一扇小門,讓我看我的臥室。這是我所見過的臥室中最完美、最可愛的一間——它就在那船的尾部,在舊日船舵橫過處開了扇小小的窗;在牆上正好齊我身高之處,掛了面小鏡子,鏡框是用貝殼鑲的;一張正好夠我睡的小床;桌上一隻藍搪瓷杯裡還插了束海草。牆壁刷得雪白,白得像牛奶,碎布拼成的床單亮閃閃地刺得我眼睛都痛了。在這間叫人不由得不愛的小房間裡,還有一件事特引我注意,那就是魚的氣味,以至當我掏出口袋裏的小手帕擦鼻子時,都覺得那也好像包了只大海蝦在裡面一樣。
我把這一發現悄悄告訴了皮果提,她告訴我說,她哥哥做大海蝦、螃蟹和龍蝦的買賣。後來,我在外面那間專門放些盆和桶的小木屋裡常看到一大堆這樣的東西,它們糾纏絞結在一起,真是讓人覺得好玩,而且一旦鉗到什麼就再也不會鬆開了。
一個繫著白圍裙的女人禮貌周全地在門口迎接我們。在漢姆肩頭上時,離她還有四分之一英里我就看到她在門口行屈膝禮了。還有一個最漂亮的小女孩(我認為她這樣)也和她一樣行禮。這小姑娘戴着一串用藍珠子串的項鏈,我想吻她時,她不肯,跑到一邊躲了起來。
後來,我們大模大樣地吃着比目魚、溶奶油和土豆時(我還得到一塊排骨呢)一個臉上毛乎乎卻很和氣的人回來了。他叫皮果提為「小妞妞」,又在她臉上好響好響地使勁親了一下,從她一貫行的禮數看來,我敢肯定這就是她的哥哥無疑了。他果然是的——人們向我介紹他為皮果提先生,這一家之主也。
「很高興能見到你,少爺,」皮果提先生說,「你會發現我們的粗魯,可我們有着熱心腸。」
我向他致謝,並說在這麼一個地方我準會過得快樂。
「你媽好嗎,少爺?」皮果提先生問道,「你們走時,她快活嗎?」
我設法使皮果提先生明白她像我所希望的那麼快活,並說她要我轉致問候——這句客氣話是我編出來的。
「真是多謝她了,真的,」皮果提先生道,「嗬,少爺,如果你能和她,」他朝他妹妹點點頭,「漢姆,還有小愛米麗,能在這兒一起多住兩星期,我們會覺得很有面子呢。」
這麼熱情殷切表示了居停之誼後,皮果提先生走到屋外,用一滿桶熱水洗他自個兒,並一邊說道:「冷水絶對洗不淨我的污泥。」不一會兒,他又進屋了,外表大為改善,只是太紅了,以至我不禁想他的臉在這一點上和海蝦、螃蟹、龍蝦相似——進熱水前很黑,出熱水後就是紅紅的了。
喝過了茶,門又已關好,縫縫眼眼也已塞住(那陣的夜晚霧氣重,冷森森的),我覺得這就是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愛的隱居處了。聽著海面上吹過來的陣陣風兒,知道屋外冷霧正偷偷爬過荒涼的灘地,看著火爐,想到這兒沒有別的房屋而只有這一所,而這一所又是一艘船,簡直讓人覺得太妙了。小愛米麗已戰勝了羞怯,和我一起坐在那最低最小的柜子上,這柜子剛好夠我們倆坐,也正好能放進煙囪的那個角落。繫著白圍裙的皮果提太太對著火爐坐著織毛線。
皮果提從容自在地用那繪有聖保羅教堂的針線盒和那塊蠟燭頭做針線,那樣子就像那些東西一直就是放在這兒的一樣。先前已給我上了撲克牌啟蒙課的漢姆這會又拚命想記起一種用這副臟牌算命的方法,他翻動撲克牌時把拇指上的魚腥味全留在牌上了。
皮果提先生抽着煙鬥,我覺得這是談知心話的時候了。
「皮果提先生!」我說。
「少爺,」他說。
「你給你兒子取名漢姆,是不是因為你們住在一種方舟上?」①皮果提先生似乎認為這是個寓意挺深奧的問題,但仍答道:
「不是的,少爺。我從沒給他取過名字。」
①據《聖經》的《舊約》中記載,製造方舟的諾亞之次子便名為漢姆。
「那麼是誰給他取的這名字呢?」我用教義問答的第二個問題問皮果提先生道。
「哦,少爺,他父親給他取的呀。」皮果提先生說。
「我先前還以為你是他的父親呢!」
「我的兄弟,是·他·的父親,」皮果提先生說。
「他死了吧,皮果提先生?」我滿懷敬意地沉默了一下,又問道。
「淹死的。」皮果提先生說。
皮果提先生竟不是漢姆的父親,我對此好生驚詫。我開始想我是否已把這裡的一切人之間的關係都弄錯了。我極想把這點弄個明白,於是我決心向皮果提先生問個清楚。
「小愛米麗,」我瞟了她一眼說道,「是你的女兒吧,對嗎,皮果提先生?」
「不是的,少爺。我妹夫湯姆是她的父親。」
我忍不住了。「——死了,皮果提先生?」我又滿懷敬意地沉默了一下後問道。
「淹死了,」皮果提先生說。
我覺得再就這話題談下去挺不容易的。可我並沒有問到底呀,怎麼著我也該問到底呀。於是我說:
「你就沒·什·麼孩子嗎,皮果提先生?」
「沒有,少爺,」他笑一下說,「我是一個單身漢呢。」
「一個單身漢!」我大吃一驚道,「哦,那麼那是誰呢,皮果提先生?」我指着繫著白圍裙正織毛線的人問。
「那是高米芝太太,」皮果提先生說。
「高米芝,皮果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