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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邊有一群鵝,我每次走過那裡時,它們就伸長脖子搖搖擺擺地追我,結果正像被野獸困住過的人會夢見獅子一樣,我在夜裡也夢見這些鵝。
有一條長廊,在我看來真是幽幽深長!它從皮果提的廚房一直通到前門。一間黑洞洞的儲藏室就對著它開了個門,那可是一個在夜裡經過時非跑着過去的地方,因為如果沒有人拿着盞光線微弱的燈站在那裡,我就弄不清從那些桶桶罐罐和舊茶葉盒後面會有什麼鑽出來。從那門裡飄出一股又濕又霉的氣味,有肥皂味、泡菜味、胡椒味、蠟燭味、咖啡味,全混在一起。再就是兩間客廳,一間是我們——我母親,我,還有皮果提;因為皮果提幹完一天活後,我們也沒什麼客人時,她就是我們真正的夥伴——晚上坐的客廳,另一間是我們星期天坐的那間最好的客廳,後者很氣派,但並不怎麼舒服,我總覺得那間屋挺淒慘的,因為皮果提曾告訴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反正顯然是很久很久以前——關於我父親的喪事,還說到穿黑外套的那些人。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在那屋裡,我母親向我和皮果提讀有關那拉撒路人如何從死人裡復活①我聽了怕得要命,以至她們後來不得不把我從床上抱起來,把臥室窗外那片安靜的墳地指給我看。在肅穆的月光下,死者都安息在那裡呢。
①見《聖經·新約》中馬可福音的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的什麼東西能有墓地那些青草一半綠。沒有什麼比得上那裡的樹一半蔭涼,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那裡的墓碑一半安靜。清早,我跪在母親臥室裡那個小套間的小床上向外看去,可以看到羊兒在那裡吃草,還看見日晷上閃着紅光。於是我就想:會不會是日晷因為又能報時了而快樂了呢?
我們在教堂的座位在這裡。多高的凳背呀!附近有扇窗,從那窗可以看得見我們的房子。早上做禮拜時,皮果提要多次朝我們的房子看,她總要儘可能地明確知道我們那房子沒遭搶劫,也沒發生火災。雖說皮果提自己的眼睛向四處看,可我的眼向四處看她就不高興。
我站在座位上時,她就朝我皺眉頭,示意要我看著那牧師。可我不能老看著他呀——他就是不穿著那白色的撈什子我也認得出他來,我還怕他會為我老看著他而奇怪呢,說不定他會停下講道來問我——那我幹什麼好呢?打呵欠是很要不得的,可我總得幹點什麼啊。我看看母親,她卻裝着沒看見我。我朝過道里一個小男孩看去,他對我做個鬼臉。
我朝穿過前廊從打開的門照進的陽光看去,竟看見了一頭迷路的羊——我說的不是罪人,而是有羊肉的羊——這羊有那麼一點想進教堂來的意思。我覺得如果我再朝它多看一下,我就會被誘惑得高聲說些什麼了,那一來,我又會成什麼了!我又抬頭朝牆上的靈牌看去,拚命試着懷念我們這個教區已故的包傑斯先生,並想象當他久受病痛之苦而醫生又回天無力時,他太太是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他們那時請了齊力普先生沒有,他是否也束手無策;如果是這樣,他是否希望人們每星期能提到這事一次而記住這事。我從戴着禮拜天才用的衫領的齊力普先生又看到了講壇,並想到這講壇真是個不錯的遊戲場,可以把它變成一座多好的城堡,當另一個孩子爬着梯子去攻打它時,可以把綴着穗子的絲絨靠墊朝他頭上砸。漸漸地,我的眼睛合上了,好像聽到牧師正起勁地唱一首催眠曲,然後就什麼也聽不見了,直到我咕咚一下從座位上摔下地,皮果提才把半死不活的我帶回了家。
現在,我看見了我們住房的外部,臥室的格子窗打開了,清新的空氣被迎進來;在前面的花園盡頭那些老榆樹上,那些舊鴉巢蕩來蕩去。現在我在後花園裡,在放了空鴿籠和空狗窩的院子後有一個專門養殖蝴蝶的地方,那兒有一道高高的圍籬,一扇用大鈎鎖鎖起的門。園裡的樹上掛着纍纍果實,從來沒有任何園裡的果實會有這麼多,這麼熟。母親在園裡採摘果實往籃裡放,而我站在一旁慌慌張張地把偷來的草莓嚥下,還拚命做出沒事的樣子。
一陣大風颳起,夏天一轉眼就過去了。冬日的黃昏時分,我們做遊戲,在客廳裡跳舞。母親喘不過氣時就在扶手椅上坐下休息,我看到她用手指繞着她的髮捲並挺了挺腰。她喜歡看上去健康,併為長得這麼嬌好而得意,對這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
這是我最早印象中的一部分。我從所見而得出的最早見解中還有一點,那就是母親和我都有點怕皮果提,在大多數事情上都服從她——如果那可以算做見解的話。
一天晚上,皮果提和我一起坐在客廳的火爐邊。我在向皮果提讀一個有關鱷魚的故事。我一定讀得太生動了,或許是那好人兒太感興趣了,因為我記得我讀完後,鱷魚給她的印象恍惚是一種蔬菜。我讀累了,也睏極了,可是既然我已得到難得的優待——可以等到去鄰家消磨夜晚時光的母親回來——那我就決不去睡覺,哪怕死在我的崗位上(當然是的)也不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