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暗暗想道:「他等作惡,將來事犯,難免扳拉於我。再者看這婦人哭的可憐,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他便沽酒買肉,慶賀他二人一個得妻,一個發財。二人見他慇勤,一齊說道:「何苦要叫你費心呢。
你以後真要好時,我等按三七與你股分。你道好麼?」楊芳暗暗道:「似你等這樣行為,慢說三七股分,就是全給老楊,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卻故意道:「如若二位肯提攜於我,敢則是好。」便慇勤勸酒。
不多時,把二人灌的酩酊大醉,橫臥在船頭之上。楊芳便悄悄的告訴了李氏,叫他上岸,一直往東,過了樹林,有個白衣庵,他姑母在這廟出家,那裡可以安身。
此時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顧高低,拚命往前奔馳。忽然一陣肚痛,暗說:「不好!我是臨月身體,若要分娩,可怎麼好?」正思索時,一陣疼如一陣,只得勉強奔到樹林,存身樹下。不多時,就分娩了。喜得是個男兒。
連忙脫下內衫,將孩兒包好,胸前就別了那半枝蓮花,不敢留戀,難免悲慼,急將小兒放在樹木之下。自己恐賊人追來,忙忙往東奔逃,上廟中去了。
且說楊芳放了李氏,心下暢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剛然睡下,覺得耳畔有人喚道:「你還不走,等待何時?」楊芳從夢中醒來,看了看四下無人,但見殘月西斜,疏星幾點,自己想道:「方纔明明有人呼喚,為何竟自無人呢?」再看陶賀二人酣睡如雷,又轉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來,不見了婦人,難道就罷了不成?不是埋怨於我,就是四下搜尋。那時將婦人訪查出來,反為不美。——有了,莫若我與他個溜之乎也。
及至他二人醒來,必說我拐了婦人遠走高飛,也免得他等搜查。」主意已定,東西一概不動,隻身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來。
到了庵前,天已做明,向前扣門,出來了個老尼,隔門問道:「是那個?」楊芳道:「姑母請開門,是侄兒楊芳。」老尼開了山門。楊芳來到客堂,尚未就座,便悄悄問道:「姑母,可有一個婦人投在庵中麼?」老尼道:「你如何知道?」楊芳便將灌醉二賊、私放李氏的話,說了一遍。老尼合掌唸一聲「阿彌陀佛」,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惜乎你為人不能為徹。何錯你也沒什麼舛錯,只是他一點血脈失于路上,恐將來斷絶了他祖上的香煙。」楊芳追問情由。老尼便道:「那婦人已投在廟中,言于樹林內分娩一子。
若被人撿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便絶了香煙,深為痛惜。是我勸慰再三,應許與他找尋,他方止了悲啼,在後面小院內將息。」楊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尋去。」老尼道:「你要找尋,有個表記。
他胸前有枝白玉蓮花,那就是此子。」楊芳謹記在心,離了白衣庵,到了樹林,看了一番,並無蹤跡,暗暗訪查了三日,方纔得了實信。
離白衣庵有數裡之遙,有一倪家莊。莊中有個倪太公。因五更趕集,騎着個小驢兒來到樹林,那驢便不走了。倪太公詫異,忽聽小兒啼哭,連忙下驢一看,見是個小兒放在樹木之下,身上別有一枝白玉蓮花。
這老半生無兒,見了此子,好生歡喜,連忙打開衣襟將小兒揣好,也顧不得趕集,連忙乘驢轉回家中。安人梁氏見了此子,問了情由。夫妻二人歡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繼祖。他那裡知道小兒的本姓卻也姓倪呢。
這也是天緣湊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撿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知道,道喜的不離門。又有薦乳母的。今日你來,明日我往,俱要給太公作賀。
大公難以推辭,只得備了酒席請鄉黨父老。這些鄉黨父老也備了些須薄禮,前來作賀。
正在應酬之際,只見又是兩個鄉親領來一人,約有三旬年紀。倪太公卻不認得,問道:「此位是誰?」二鄉老道:「此人是我們素來熟識的。因他無處安身,聞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願與太公作僕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
他為人最是樸實忠厚的。老鄉親看我二人分上,將他留下吧。」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費無幾,何況又有二位老鄉親美意,留下就是了。」二鄉老道:「還是老鄉親爽快。
過來見了太公。太公就給他起個名兒。」倪太公道:「仆從總要忠誠,就叫他倪忠吧。」原來此人就是楊芳。
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應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認識此莊上的二人,就托他們趁着賀喜,順便舉薦。
楊芳聽見倪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頭,道:「小人倪忠與太公爺叩頭道喜。」倪太公甚是歡喜。倪忠便慇勤張羅諸事,不用吩咐。這日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
從此倪忠就在倪太公莊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見他忠正樸實,諸事俱各託付於他,無有不盡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個好幫手。
一日,倪忠對太公道:「小人見小官人年紀七歲,資性聰明,何不叫他讀書呢?」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見東村有個老學究,學問頗好。你就揀個日期,我好帶去入學。」於是定了日期,倪繼祖入學讀書。
每日俱是倪忠護持接送。倪忠卻時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瞞過倪繼祖。
剛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學究便轉薦了一個儒流秀士,卻是濟南人,姓程名建才。老學究對太公道:「令郎乃國家大器,非是老漢可以造就的。若是從我敝友訓導訓導,將來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猶疑,倒是倪忠攛掇,道:「小官人頗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