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以後就叫你以掃,」托比阿斯說。「你懂我的話嗎•以掃。這簡單的名字很好記。」於是他指着腳前的地板,用命令的口吻叫道:
「以掃!」
小狗大概是以為還有東西可吃,真 的跑了過來。托比阿斯讚揚地拍了拍它的身子說:
「這就對了,我的朋友;你該受稱讚。」
然後他退了幾步,指了指地板,重新命令道:「以掃!」
活躍起來的畜生,又跳了過來,直舔主人的靴子。
這種訓練,托比阿斯重複了十二到十四次,命令和服從命令,給他帶來了不知厭倦的快樂。最後,那條狗給弄得疲憊不堪,好像很需要休息和消化一下,便躺了下去,伸出兩條勻稱、細長的前腿,緊緊靠在一起,擺出一副獵狗優美機警的躺臥姿態。
「再來一次!”托比阿斯說。“以掃!」
但以掃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原處。
「以掃!”托比阿斯用主人的口吻大聲叫。“就算你累了,也應當過來!」
但以掃把頭放在爪子上,怎麼都不肯來。
「聽著,”托比阿斯說,聲調裡充滿了輕微而陰森可怕的恫嚇。“要是你不服從,你就會知道我是不好惹的!」
可是,小狗只微微搖了搖尾巴。
一陣與此不相稱的狂怒攫住了敏德尼克爾。他抓起黑拐棍,揪住畜生的後頸,一把拎起那嘶叫的小狗,帶著不可遏止的怒火,用可怕的沙啞聲音一再重複說:
「什麼,你不服從•你竟敢不服從我•」
他終於把棍子扔在一邊,放下號泣的小狗,手交叉在背後,沉重地呼吸着,在小狗跟前踱來踱去,間或向以掃投以驕傲、生氣的一瞥。踱了許久以後,他便在乞憐地晃着前爪、仰臥着的小狗面前站住,把胳膊交疊在胸前,眼光和聲調都異常冷酷地說:
「這算是什麼作風,如果允許我問的話!」他那副神氣活像當年拿破崙站在丟失鷹旗的軍團面前一樣。
小狗看見主人走近了,不禁快活起來,匍匐着挨攏他,緊貼著他的腳,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從下面懇求地瞅着他。
托比阿斯默默地俯視着那恭順的小動物,看了好一會兒。當他腳上感到小狗身體發出的誘人的溫暖時,他把以掃抱了起來。
「好,我饒了你吧,」他說。善良的畜生竟舔起他的臉來了。於是他的心立刻軟了下來,充滿同情和憂傷。他疼愛地把小狗緊貼在身上,眼眶裡滿是淚水,並用窒息般的聲音,一再重複說,但沒把句子說完:
「瞧,你是我唯一的……我唯一的……」他將以掃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沙發上,坐在它身旁,托起手支撐下巴,用溫柔、安詳的眼光注視小狗。
托比阿斯·敏德尼克爾
3
托比阿斯·敏德尼克爾現在更少外出,他不願意同以掃在大庭廣眾之前露面。他把全副精力都花在這條狗上,是的,從早到晚除了喂狗、給它擦眼睛、對它發號施令、責罵它、把它當做人似的跟它交談以外,什麼都不做。不過,問題就在這兒,以掃並不老是叫他快活。當它在他身旁躺在沙發上,由於缺乏新鮮空氣和自由的緣故,無精打采地用鬱悶的眼睛望着他時,托比阿斯便感到心滿意足了。
他擺出一副悠閒得意的姿態,一面撫摸以掃的背,一面說:
「你痛苦地望着我,我可憐的朋友•是呀,世界本來就很悲慘,你雖然那麼年青,但已經體驗到這點了。」
可是,一旦小狗貪玩和好獵的本能發作,在房間裡到處狂奔亂竄,咬弄拖鞋,跳上椅子,撒野地直打滾時,托比阿斯的一道茫然不知所措的非難眼光,和一個陰險、忿然的微笑,就會從遠處緊隨着它的每個動作,最後,暴躁地把小狗喚來,呵斥它:
「別胡閙啦。你憑什麼亂蹦亂跳!」
有一次,以掃甚至逃出房間,奔下樓梯,跑到大街上,在那裡立刻就開始追逐貓兒,吃馬糞,興高采烈地同小孩們戲耍。當托比阿斯痛苦地扭歪着臉,在半條街的歡呼和嘲笑聲中出現時,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小狗大步蹦跳着逃避了主人。這一天,托比阿斯狠狠地把它揍了好久。
在買了小狗幾個星期以後的某一天,托比阿斯打算餵牠,從五斗櫥抽屜裡拿出一大塊麵包,弓着背,用使慣的一口骨柄大刀子一片片切下,扔在地上。貪食和魯莽的小狗,盲目地往上一跳,右肩剛好碰在他笨拙地拿着的刀子上,於是流着血撲倒在地上。
托比阿斯恐懼地扔掉手裡所有的東西,把身子彎近受傷的狗。他臉上的表情驟然變了,真的閃過一道如釋重負和幸福的光彩。他小心地把號泣的小狗抱到沙發上,簡直不能想象,他是怎樣忘我地照料起受傷的畜生來。白天他寸步不離開它,夜裡把它抱到自己的床上睡,帶著永不厭倦的樂趣和細心,替它洗滌和包紮傷口,撫摸、安慰、憐憫它。
「非常痛嗎•」他說,「是呀,你難受極了,我可憐的畜生!靜下來吧,我們不得不忍受痛苦。」說這話時,他臉上是多麼安寧、憂傷和幸福。
可是,以掃日益健壯、活潑起來,胃口越來越好,而托比阿斯隨之越來越煩躁和無法滿意。他覺得不需要再護理傷口,只是通過一些話語和撫摸去表示他對狗的同情。以掃體質好,複原得很快,過了不久,又開始在屋裡走來走去。有一天,它吃光了一碟子牛奶和白麵包,健康活潑地從沙發上跳將下來,那股野性子又發作了,一面高興地吠着,一面在兩間屋裡奔來奔去,一會兒扯拉床上的被單,一會兒又滾弄一隻土豆,高興得直翻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