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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此時見天色不早,即在書房安歇了一會,約至五更時分,即起身換了便服,帶了銀兩,復又備了鄰縣移文,藏於身邊,以便臨時投遞。諸事已畢,與馬榮、喬太二人,暗暗出了衙署,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直向雙土寨而來。夜宿曉行,不到三四日光景,已到了寨內。馬榮知這西寨口,有個張六房是個極大的老客店,水陸的客人,皆住在他家,當時將狄公所坐的車輛,在寨外歇下,自己同馬榮進了寨裡,來到客店門首,高聲問道:「裡面可有人?我們由北京到此,借你這地方住下一半天。
咱家爺乃是辦絲貨的客商,若有房屋可隨咱來。」店內堂棺兒見有客人來住居,聽說又是大買賣,趕着就應道:「裡面上等的房屋,爺喜哪裡住,聽便便了。」當時出來兩人問他行李車輛。馬榮道:「那寨口一輛輕快的車輛,就是咱家爺的。
你同我這夥伴前去,我到裡面瞧一瞧。」說著命喬太同堂倌前去,自己進內,早有掌柜的帶他到裡面,揀了一間潔淨的單房,命人打掃已畢,復行出店門。見狄公車輛已歇在門口,正在那裡解卸行李,當時搬入房內,開發了車價。早有小二送進茶水。
眾人淨面已畢,掌柜進來問道:「這位客人尊姓?由北京而來,到何處去做買賣?小店信實通商,來往客人,皆蒙照顧,後面回下點心酒飯,各色齊備,客人招呼便了。」狄公道:「咱們是京城緞行的莊客,前月由京動身,準備由此經過,一路趕到湖州收些蠶繭,不料在路得病,誤了日期,以至今日才至貴處。這裡是南北通衢的,不知今年的絲價,較往常如何?」掌柜道:「敝地離湖州尚遠,彼處的行情,也聽得人說。春間天氣晴和,蠶市大旺,每百兩不過三十四五兩的關敘。
前日有幾個販絲的客人,投在南街上薛廣大家行內,請他代賣,聞開盤不過要三十八九兩碼子。比較起來,由此地到湖州不下有月餘的路程,途費算在裡面,比在當地收買倒還廉許多。」狄公聽了這話,故作遲疑道:「不料今年絲價如此大減,只抵往常三分之二,看來雖然為病耽擱,尚未誤正事。你們這地方絲行,想必向來是做這項生意的了,行情還是聽客人定價,抑是行家做價,行用幾分?可肯放期取銀。」掌柜的說道:「我們雖住在颶尺,每年到了此時,但聽見他們議論,也有賣的,也有買的。老放莊客的人,由此經過,皆知道這裡的規矩。俗言道:『隔行如隔山。』其中細情,因此未能曉得。
客人想必初來此地,還不知尊姓大名。」狄公見他動問,乃道:「在下姓梁名狄公,皆因時運不佳,向來在京皆做這本行的買賣,從未到外路去過。今年咱們行內,老莊客故了,承東家的意思,叫咱們前來,哪知在路就得了病症。現在你們這裡行情既廉,少停請你帶咱們前去一趟,打聽打聽是哪路的賣客。
如果此地可收,咱也不去別處了。」掌柜見他是個大本錢的客人,難得他肯在此地,不但圖下次主顧,即以現在而論,多住一日,即賺他許多房金,心下豈不願意?連忙滿口應承,招呼堂倌,辦點心,送酒飯,照應得十分周到。
到了下晝時分,狄公飲食已畢,令喬太在店中看守門戶,自己同馬榮步出外面,向着掌柜說道:「張老闆,此刻有暇,你我同去走走。」掌柜見他邀約,趕緊答應,出了櫃檯說道:「小人在前引道。離此過了大街三兩個彎子,就是南寨口,那就到了。」說著三人一同去。
果然一個好大的寨子,兩邊鋪戶十分整齊,走了一會,離前面不遠,掌柜請狄公站下,自己先搶一步,到那人家門首,向裡問道:「吳二爺,你家管事的可在家?我家店內有一緞行莊客,從北京到此,預備往南路收的,聽說此地絲價倒廉,故此命我引薦來投寶行。客人現在門首呢。”裡面那人,聽他如此說法,忙答道:「張六爺,且請客人裡面坐。我們管事的,到西寨會款子去了,頃刻就回來的。」狄公在外面見他們彼此答話說管事的不在行內,心下正合其意,可以探得這小官的口氣,忙向張六說道:「老闆,咱們回去也無別事,既然管事的不在這裡,進去少待便了。」當時領馬榮到了行內。見朝南的三間屋,並無櫃檯等物,上首一間設的座起,下首一間堆了許多客貨,門前白粉牆上寫了幾排大字:“陸永順老絲行,專辦南北客商買賣。」
狄公看畢,在上首一間坐定。小官送上茶來,彼此通過名姓,敘了套話,然後狄公問道:「方纔張老闆說,寶號開設有年,馳名遠近,令東不知是哪裡人氏,是何名號,現在買賣可多?」吳小官道:「敝東是本地人氏,住在寨內,已有幾代,名叫陸長波。不知尊家在北京哪家寶號?」狄公見他問這話,心下笑道:「我本是訪案而來,哪知道京內的店號。曾記早年中進士時節,吏部帶領引見,那時欲置辦鞋帽,好像姚家衚衕,有一緞號,代賣各色京貨,叫什麼『威儀』兩字,我且取來搪塞搪塞。」乃道:「小號是北京威儀。」那小官聽他說了「威儀」二字,趕忙起着笑道:「原來是頭等莊客,失敬失敬!先前老敝東在時,與寶號也有往來。後因京中生意興旺,單此一處,轉運不來,因此每年放莊到湖州收賣。今年尊駕何以不去?」狄公見他信以為真,心下好不歡喜,就將方纔對張掌柜的那派謊言,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