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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玉峰三個人也就上車,進永定門,先到飯館吃完了早飯,然後各自歸家。自此日起,他弟兄三個人常在一處玩耍。這一日,張玉峰辦喜事成家,眾親友等齊來給道喜,過三朝謝客已畢,老母蕭氏又病故了,辦理白事。葬埋之後,這一日無事,去找二位拜兄去了,談了幾句話。
歐陽善說:「你我今天去逛一趟西頂萬善寺,不知三弟尊意如何?」玉峰說:「我不去,二位兄長去吧。我到鋪中瞧瞧去。」說罷告辭,到外面上車,坐車進琉璃廠,到四寶齋南紙鋪門首下車,在欄櫃裡頭落座。宋掌柜的與眾夥計齊過來說:「東家來了嗎?來吧,咱們裏邊坐著。」張玉峰說:“就在這裡吧。」
正說話之際,只見那外邊進來了一個買主,年約七十以外,身穿一件毛藍布大褂,白襪子,青布雙臉鞋;光着頭,並無一根頭髮,是一個油葫蘆禿子;細眉毛,大眼睛,微有幾根白鬍鬚,從外面進來,說:「掌柜的我買貓詐刺有沒有?」說話尖嗓子,聲音高大,說:「掌柜的,有貓詐刺沒有?」眾夥計說:「南紙鋪下不賣那些個東西。那禿老頭把眼一翻,說:“我知道是南紙鋪,我買毛尖四大紙,要多少錢一張?」夥計說:「毛尖四南紙,一兩二錢銀子一張。」那禿老頭兒說:「你給我拿一張,在紙的當中寫『毛尖四一張,紋銀一兩二錢』,字要大,我怕忘了。」夥計說:「那如何使得。
我們給你單開一個條兒,你想怎麼樣?」那老頭兒說:「不用,給我寫在紙上吧。你不放心,我給銀子。」說著話,伸手掏出銀子來,說:「給你吧,這是一兩三錢銀子,剩下找給我錢。」那個夥計伸手把那銀子接過去,瞧了瞧,秤好了找給那老頭兒錢,說:「你拿了去吧。」在那毛尖四紙旁,給他寫上「四寶齋,毛尖四一張,紋銀一兩二錢」。那老頭兒接過去,自己到了外邊去了,張玉峰也就出去上了車。
見那買南紙的那個人,站在張玉峰那車前騾子的眼頭裡,趕車的說:「老頭兒,你躲開,我們的車碰着你。」那禿老頭兒一聲也不言語。趕車的過去說:「老頭兒,借光啦!躲開,讓我們過去。」那禿者頭兒說:「你借光,給我出多少錢的利錢?多咱還我?」趕車的說:「你不躲開,我們車要碰着你可不管!這麼大的年歲,為甚麼淨討人嫌哪!」張玉峰一瞧,心中有氣,說:「這個人太不知世務!跳上車去,說:“趕車的,趕着車走吧。」那趕車的一搖鞭子,照着那騾子就是一下。那騾子永遠不叫打,一打就跑,四蹄蹬開,那車如飛似的直跑。那老頭兒在那騾子腦袋前頭,也相離不遠,與那騾子的腿是一般的快。張玉峰在車內坐著發楞,說:「此人好俊工夫!」到了煤市橋,往南奔大柵欄,就不見那個老頭兒了。
玉峰迴到家中下車,到書房之內落座,吃完了晚飯,在穿廳屋中靠北邊窗戶看書。正看得高興之際,天有二鼓時,張玉峰睡着。有一個人從窗戶外頭伸進一隻手來,把張玉峰辮子給抓住,往外一拉。玉峰說:「什麼人?不好!」睜睛一看,見是白天在四寶齋買南紙毛尖四的那個老頭兒,手拿明晃晃的那一把刀,說:「張玉峰,我有心把你殺了,可惜你這年歲!」把刀往背後一插,掏出一包鍋煙子,說:「你別叫玉面驄啦,你叫烏雲秀士吧!」照着張玉峰臉上一抹,抓辮子的手也鬆開了。
張玉峰把頭抽回來,坐在那椅子上,把臉上那鍋煙子一擦,伸手拉刀,說:「你這個小輩,好大膽量!別走,我來拿你!」翻身出離上房,到了院中一瞧,那個老頭兒在那裡站定,一見張玉峰出來,伸手掏出來一宗對象,說:「小輩看寶貝吧!」白生生一個大紙團,照着面打來。玉峰一伸手,接過來一瞧,是白天賣的那毛尖四紙,團了一個彈兒。玉峰扔在就地,掄手中刀,撲奔那個老頭兒就砍。那個老頭兒望北房上一躥,站在那房上說:「小輩,你的膽子不小,敢與老夫動手!你上來!」張玉峰躥上房去,那個老頭兒跳下來了。
玉峰跳下來,那個老頭兒又躥上房。如是者,上來下去好幾趟。那個者頭兒說:「張玉峰,你不必追了,我要殺你早就殺你了。天有三鼓了,我去也。」張玉峰說:「你先別走!你姓什麼?留下姓名!」那個老頭兒說:「你問我呀,我在廣慶茶園,你知道有個鐵頭孫四,就是我。不服,明天找我去,官私兩面由着你挑。要打官司,營城司坊,你倒不必去告;南北衙門、順天府都察院,你去告去。要打架,明天你邀人去,我在那裡等你!人有個名,樹有個影兒,你知道不知?」那老頭兒說完了就走了。
玉峰也追不上,又一想:「追上也不是他的對手,明天去邀我哥哥歐陽善與諸葛吉,我三個人去找他去。」自己進屋內,叫打更的進來,給取了點洗臉水,自己洗洗臉,往上一躺,翻來覆去,也就睡着了。天已五鼓醒來,恨不能一時就亮才好。
候至天色大亮,東方發曉,自己起來收拾停妥,叫趕車的套車。自己坐車到了廠東門茶館門首,見圍着好些個人,不知裡面有什麼事。車站住了,自己跳下車來,分開了眾人,進了茶館,見他大哥歐陽善與諸葛吉兩個人在那邊站着。有一個少年人,年在二十多歲,他坐在桌兒上,一聲也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