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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出一張告示:限于某月某日季考生童,叫生童子卷面之上把「已冠」「未冠」四個字改做「已娶」「未娶」,說:“本年鄉試不遠,要識英才于未遇之先,特懸兩位淑女、兩頭瑞鹿做了錦標,與眾人爭奪。已娶者以得鹿為標,未娶者以得女為標。
奪到手者,即是本年魁解。”考場之內原有一所空樓,刑尊喚邊氏領着二女住在樓上,把二鹿養在樓下。暫懸一匾,名曰「奪錦樓」。
告示一出,竟把十縣的生童引得人人興發,個個心痴。已娶之人還只從功名起見,搶得活鹿到手,只不過得些綵頭。那些未娶的少年,一發踴躍不過,未曾折桂,先有了月裡嫦娥,縱不能夠大富貴,且先落個小登科。到了考試之日,恨不得把心肝五臟都嘔唾出來,去換這兩名絶色。
考過之後,個個不想回家,都擠在府前等案。
只見到三日之後,發出一張榜來,每縣只取十名,聽候複試。那些取着的,知道此番復考不在看文字,單為選人材。生得標緻的,就有幾分機括了。到複試之日,要做新郎的倒反先做新娘,一個個都去塗脂抹粉,走到刑尊面前,還要扭扭捏捏裝些身段出來,好等他相中規模,取作案首。
誰想這位刑尊不但善別人才,又且長於風鑒,既要看他妍媸好歹,又要決他富貴窮通。所以在唱名的時節,逐個細看一番,把朱點做了記號,高低輕重之間,就有尊卑前後之別。考完之後,又吩咐禮房,叫到次日清晨喚齊鼓樂,「待我未曾出堂的時節,先到奪錦樓上迎了那兩個女子、兩頭活鹿出來,把活鹿放在府堂之左,那兩個女子坐著碧紗彩轎,停在府堂之右。再備花燈鼓樂,好送她出去成親。」吩咐已畢,就回衙閲卷。
及至到次日清晨,掛出榜來,只取特等四名。兩名「已娶」,兩名「未娶」,以充奪標之選。其餘一等二等,都在給賞花紅之列。”已娶”得鹿之人,不過是兩名陪客,無什關係,不必道其姓名。
那”未娶”二名,一個是已進的生員,姓袁,名士駿;一個是未進的童生,姓郎,名志遠。凡是案上有名的,都齊入府堂,聽候發落。聞得東邊是鹿,西邊是人,大家都舍東就西,去看那兩名國色,把半個府堂擠做人山人海。府堂東首,只得一個生員,立在兩鹿之旁,徘徊嘆息,再不去看婦人。
滿堂書吏都說他是「已娶」之人,考在特等裡面,知道女子沒份,少不得這兩頭活鹿有一頭到他,所以預為之計,要把輕重肥瘦估量在胸中,好待臨時牽齲誰想那邊的秀才走過來一看,都對他拱拱手道:「袁兄,恭喜!這兩位佳人定有一位是尊嫂了。」那秀才搖搖手道:「與我無干。」眾人道:「你考在特等第一,又是『未娶』的人,怎麼說出『無干』二字?」那秀才道:「少刻見了刑尊,自知分曉。」眾人不解其故,都說他是謙遜之詞。
只見三梆已畢,刑尊出堂,案上有名之人一齊過去拜謝。
刑尊就問:「特等諸兄是那幾位?請立過一邊,待本廳預先發落。”禮房聽了這一句,就高聲唱起名來。袁士駿之下還該有三名特等,誰想止得兩名,都是「已娶」。臨了一名不到,就是「未娶」的童生。
刑尊道:“今日有此盛舉,他為何不來?」
袁士駿打一躬,道:「這是生員的密友,住在鄉間,不知太宗師今日發落,所以不曾趕到。」刑尊道:「兄就是袁士駿麼?好一分天才,好一管秀筆!今科決中無疑了。這兩位佳人實是當今的國色,今日得配才子,可謂天付良緣了。」袁士駿打一躬道:「太宗師雖有盛典,生員系薄命之人,不能享此奇福,求另選一名挨補,不要誤了此女的終身。」刑尊道:「這是何事,也要謙讓起來?」叫禮房:「去問那兩個女子,是哪一個居長,請她上來,與袁相公同拜花燭。」袁士駿又打一躬,止住禮房,叫他不要去喚。刑尊道:「這是什麼緣故?」袁士駿道:「生員命犯孤鸞,凡是聘過的女子,都等不到過門,一有成議,就得暴病而死。生員才滿二旬,已曾誤死六個女子。
凡是推算的星家,都說命中沒有妻室,該做個僧道之流。如今雖列衣冠,不久就要逃儒歸墨,所以不敢再誤佳人,以重生前的罪孽。」刑尊道:「哪有此事!命之理微豈是尋常星士推算得出的!就是幾番虛聘,也是偶然,哪有見噎廢食之理?兄雖見卻,學生斷不肯依。只是一件,那第四名郎志遠為什麼不到?一來選了良時吉日,要等他來做親,二來複試的筆蹤與原卷不合,還要面試一番。
他今日不到,卻怎麼處?」袁士駿聽了這句話,又深深打一躬,道:「生員有一句隱情,論理不該說破,因太宗師見論及此,若不說明,將來就成過失了。這個朋友與生員有八拜之交,因他貧不能娶,有心要成就他,前日兩番的文字,都是生員代作的。初次是他自謄,第二次因他不來,就是生員代寫。還只說兩卷之內或者取得一卷,就是生員的名字也要把親事讓他,不想都蒙特拔,極是僥倖的了。
如今太宗師明察秋毫,看出這種情弊,萬一查驗出來,倒把為友之心變做累人之具了,所以不敢不說,求太宗師原情恕罪,與他一體同仁。」刑尊道:「原來如此!若不虧兄說出,几乎誤了一位佳人。既然如此,兩名特等都是兄考的,這兩位佳人都該是兄得了。富貴功名倒可以冒認得去,這等國色天香不是人間所有,非真正才人不能消受,斷然是假借不得的。」
叫禮房快請那兩位女子過來,一齊成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