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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姐那裡肯走!裡侯立在外邊,聽見這些說話,氣得渾身冰冷。起先還疑他是套話,及到見鄒小姐勸他不走,才曉得果是真心,就氣沖沖的罵進來道:「好淫婦!才走得進門,就被人過了氣。為甚要賴在這邊?難道我身上是有刺的麼!還不快走!」何氏道:「你不要做夢!我這等一個如花似玉的人,與你這個魑魅魍魎宿了兩夜,也是天樣大的人情,海樣深的度量,就跳在黃河裡洗一千個澡,也去不盡身上的穢氣,你也勾得緊了。難道還想來玷污我麼?」裡侯以前雖然受過鄒小姐幾次言語,卻還是綿裡藏針、泥中帶刺的話,何曾罵得這般出像?
況且何小姐進門之後,屢事小心,教舉杯就舉杯,教吃酒就吃酒,只說是個搓得圓捏得匾的了,到如今忽然發起威來,處女變做脫兔,教裡侯怎麼忍耐得起?何小姐不曾數說得完,他就預先捏了拳頭伺候,索性等他說個盡情,然後動手。到此時,不知不覺何小姐的青絲細發已被他揪在手中,一邊罵一邊打。
把鄒小姐嚇得戰戰兢兢,只說這等一嬌皮細肉的人,怎經得鐵鎚樣的拳頭打起?只得拚命去扯。
誰想罵便罵得重,打卻打得輕,勢便做得凶,心還使得善。
打了十幾個空心拳頭,不曾有一兩個到他身上,就故意放鬆了手,好等他脫身,自己一邊罵,一邊走出去了。何小姐掙脫身子,號啕痛哭。
大底婦人家的本色,要在那張惶急遽的時節方纔看得出來,從容暇豫之時,那一個不會做些嬌聲,裝些媚態?及至檢點不到之際,本相就要露出來了。
何小姐進門拜佛之時,鄒小姐把他從頭看到腳底,真是裊娜異常。頭上的雲髻大似冰盤,又且黑得可愛,不知他用幾子頭篦,方纔襯貼得來;及至此時被裡侯揪散,披將下去,竟與身子一般長,要半根假髮也沒有。
至于哭聲,雖然激烈,卻沒有一毫破笛之聲;滿面都是啼痕,又洗不去一些粉跡。種種愁容苦態,都是畫中的嫵媚,詩裡的輕盈,無心中露出來的,就是有心也做不出。
鄒小姐口中不說,心上思量道:「我常常對鏡自憐,只說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他,真是珠玉在前,令人形穢。這樣絶世佳人,尚且落于村夫之手,我們一發是該當的了。」想了一會,就竭力勸住,教他從新梳起頭來。兩個對面談心,一見如故。
到了晚間,裡侯叫丫鬟請他不去,只得自己走來圓荊,唱喏下跪,叫姐呼娘,樁樁醜態都做盡,何小姐只當不知。後來被他苦纏不過,袖裡取出一把剃刀,竟要刎死。裡侯怕弄出事來,只得把他交與鄒小姐,央泥佛勸土佛,若還掌印官委不來,少不得還請你舊官去復任。
卻說何小姐的容貌,果然比鄒小姐高一二成,只是肚裡的文才,手中的技藝,卻不及鄒小姐萬分之一。從他看經唸佛,原是虛名;學他寫字看書,倒是實事。何愛鄒之才,鄒愛何之貌,兩個做了一對沒卵夫妻,闕裡侯倒睜着眼睛在旁邊吃醋。
熬了半年,不見一毫生意,心上思量道:「看這光景,兩個都是養不熟的了,他們都守活寡,難道教我絶嗣不成?少不得還要娶一房,叫做三遭為定。前面那兩個原怪他不得,一個才思忒高,一個容貌忒好,我原有些配他不來。如今做過兩遭把戲,自己也明白了,以後再討,只去尋那一字不識、粗粗笨笨的,只要會做人家,會生兒子就罷了,何須弄那上書上畫的,來磨滅自己?」算計定了,又去叫媒婆分付。
媒婆道:「要有才有貌的便難,若要老實粗笨的,何須尋得?我肚裡盡有。只是你這等一分大人家,也要有些福相、有些才幹,才承受得起。如今袁進士家現有兩個小要打發出門,一個姓周,一個姓吳。姓周的極有福相、極有才幹,姓吳的又有才、又有貌,隨你要那一個就是。」裡侯道:「我被有才有貌的弄得七死八活,聽見這兩個字也有些頭疼,再不要說起,竟是那姓周的罷了。只是也要過過眼,才好成事。」媒婆道:「這等我先去說一聲,明日等你來相就是。」兩個約定,媒人竟到袁家去了。
卻說袁家這兩個小,都是袁進士極得意的。周氏的容貌雖不十分艷麗,卻也生得端莊;只是性子不好,一些不遂意就要尋死尋活。至于姓吳的那一個,莫說周氏不如他,就是闕家娶過的那兩位小姐,有其才者無其貌,有其貌者無其才,只除非兩個並做一個,方纔敵得他來。
袁進士的夫人,性子極妒,因丈夫寵愛這兩個小,往日氣不過,如今乘丈夫進京去謁選,要一齊打發出門,以杜將來之禍。聽見闕家要相周氏,又有個打抽豐的舉人要相吳氏,袁夫人不勝之喜,就約明日一齊來相。
裡侯因前次央人央壞了事,這番並不假借,竟是自己親征。
次日走到袁家,恰好遇著打抽豐的舉人相中了吳氏出來,聞得財禮已交,約到次日來娶。
裡侯道:「舉人揀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得中,也是明日罷了。」及至走入中堂,坐了一會,媒婆就請周氏出來,從頭至腳任憑檢驗。
男相女固然仔細,女相男也不草草。周氏把裡侯睃了兩眼,不覺變下臉來,氣沖沖的走進去了。
媒婆問裡侯中意不中意,裡侯道:「才幹雖看不出,福相是有些的,只是也還嫌他標緻,再減得幾分姿色便好。”媒婆道:“鄉宦人家,既相過了,不好不成,勸你將就些娶回去罷。」
裡侯只得把財禮交進,自己回去,只等明日做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