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盧卡所需要的。然而,他卻沒有立刻講自己的故事,好象科貝林不值得注意似的。他慢條斯理地把綫弄直,又慢條斯理地把綫壓在腿底下,然後才開始講下去。
“最後我總算把那些烏克蘭人給鼓動起來了,他們要求見少校。我一大清早就從鄰人那兒借了一把刀,我把它藏起來,以防萬一。少校怒氣沖沖地坐車來了。這時,我說:霍霍爾,你們別怕!可是,他們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哆嗦不停。
少校醉醺醺地跑進來喊道:『誰在這裡搗亂?這裡怎麼搞的!我就是沙皇,我就是上帝!』
「他剛一說完『我就是沙皇,我就是上帝』這句話,我就走向前去,」盧卡繼續講道,「刀子就藏在我的袖筒裡。」
“『不對,閣下,』我一邊說,一邊一步一步往前挪,『不對,閣下,怎麼能說您就是我們的沙皇,就是我們的上帝呢?』
“『噢,這麼說,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少校喊叫起來,『要造反呀!』
“『不對,』我又往前挪動一步,說道,『不對,閣下,您自己也知道,我們的上帝是萬能的,是無處不在的,上帝只有一個。我們的沙皇也只有一個,是上帝使他凌駕在我們眾人之上的。』我說:『閣下,沙皇是君主。』我說:『閣下,您只不過是個少校罷了——是沙皇開恩,看您立下了功勞,才讓您當上了我們的典獄長。
』
“『怎麼,怎麼,怎麼,怎麼!』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顧象母鷄下蛋那樣咕咕地叫。他大吃一驚。
“『那好吧,』我一面說,一面向他猛撲過去,我嗖的一聲拔出刀子,直捅到他的肚子裡。我幹得可麻利啦。他倒了下去,兩腳直蹬。我把刀子扔在一邊。
「我說:『霍霍爾,你們瞧,現在把他抬起來吧!』」
在這裡我要說幾句題外話。可惜,象「我就是沙皇,我就是上帝」這樣的話,以及其他許多類似的話,過去在許多軍官中間確實經常說的。然而,也應當承認,這樣的軍官現在已經不多了,也許完全絶跡了。我還要指出,特別喜歡用這一類詞句來炫耀自己的大都是由低級軍銜擢升上來的軍官。
軍銜似乎把他們的五臟六腑,包括頭腦,都給翻轉了過來。他們長期呻吟于重壓之下,隷屬於各級長官,突然他們看到自己當上了軍官,成了貴人,於是便很不習慣地首次陶醉起來,儘量誇大自己的權力和重要性。當然,他們只是對待自己的下級是這樣。他們對待自己的上級仍然奴顏脾膝,儘管這樣做已完全沒有必要,許多長官都是討厭這一套的。
有些奴顏脾膝的傢伙甚至特別熱衷于趕快向自己的上司聲稱:雖然他們已是軍官,但終究是由下級一步一步擢升上來的,因此他們將「永遠牢記自己的地位」。但是對待下級,他們几乎都是擁有無限權力的統治者。當然,現在未必能碰到這樣的軍官了,未必還有人這樣喊「我就是沙皇,我就是上帝」了。儘管如此,我仍然要說,任何東西都不會象這一類的官腔更能激起囚犯們以及所有下級軍官們的憤怒。
這種自吹自擂的厚顏無恥的行徑,這種誇耀自己可以不受任何懲罰的做法,就是在最馴服的人們身上也能激起仇恨,最後使他們無法再忍耐下去。幸而,這一切几乎都已成為過去,就是在昔日也是要受到上級嚴格約束的。這方面的例子我也知道一些。
總之,在對待下級方面,任何傲慢自大、粗枝大葉的作風,任何的厭惡情緒,都能激起他們的憤怒。比方說,有的人認為只要把囚犯的伙食辦好,對囚犯看管得嚴格一些,一切都按法律辦事,就萬事大吉了。這也是一種錯誤的見解。任何一個人,無論是誰,無論他是本能地抑或不自覺地忍受屈辱,但他還是希望尊重他作為一個人的尊嚴的。
囚犯自己也知道,他是一個囚犯,他沒有權力,也知道自己在長官面前的地位。但你用任何烙印任何腳鐐都不能強迫他忘卻他是一個人。既然他確實是一個人,所以就應該把他當作人看。我的天哪!人道的態度甚至能使那些連上帝的形象在他們心中都早已暗淡無光了的人們重新振作起來。
應當用最人道的態度來對待這些「不幸的人」。這就是說要拯救他們並給他們以歡樂。我遇見過這種善良而豁達的軍官。我看到過他們對這些被欺凌的人們所產生的影響。
幾句親切的話几乎就能使囚犯們在精神上復活。他們會象孩子似的高興起來,開始象孩子似的愛戴起他們來。我還要指出一種奇怪的現象:囚犯們並不喜歡長官們對待他們過于親昵,過于善良。有些囚犯本來想要尊敬長官,但不知為什麼他們後來卻不再尊敬他了。
囚犯們喜歡,比方說,他們的長官有勛章,有名望,受上司寵信,喜歡他嚴肅莊重,公正而又有尊嚴。囚犯們最喜歡的是這樣的軍官:他們既能維護自己的尊嚴,又不侮辱囚犯,這樣一來就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了……
「為了這件事,一定狠狠給你加了一番熱吧?」科貝林心平氣和地問道。
「嗯。加熱,老弟,那還用說,自然要加熱的。阿列伊,把剪刀遞給我!弟兄們,賭場今天怎麼不開張呀?」
「錢都喝光啦,」瓦夏說,「要是沒喝光,早就開張了。」
「要是!你這個『要是』就是在莫斯科也值一百盧布,」盧卡接著說。
「盧卡,他們總共抽了你多少鞭子?」科貝林又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