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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師父正按轡徐觀,又見悟空兄弟方到。悟淨道:「師父不曾跌下馬來麼?」長老罵道:「悟空這潑猴,他把馬兒驚了,早是我還騎得住哩!」行者陪笑道:「師父莫罵我,都是豬八戒說馬行遲,故此着他快些。」那獃子因趕馬,走急了些兒,喘氣噓噓,口裡唧唧噥噥的閙道:「罷了!罷了!見自肚別腰松,擔子沉重,挑不上來,又弄我奔奔波波的趕馬!」長老道:「徒弟啊,你且看那壁廂,有一座莊院,我們卻好借宿去也。」行者聞言,急抬頭舉目而看,果見那半空中慶雲籠罩,瑞靄遮盈,情知定是佛仙點化,他卻不敢泄漏天機,只道:「好!好!好!我們借宿去來。」
長老連忙下馬,見一座門樓,乃是垂蓮象鼻,畫棟雕樑。沙僧歇了擔子,八戒牽了馬匹道:「這個人家,是過當的富實之家。」行者就要進去,三藏道:「不可,你我出家人,各自避些嫌疑,切莫擅入。且自等他有人出來,以禮求宿,方可。」八戒拴了馬,斜倚牆根之下,三藏坐在石鼓上,行者、沙僧坐在台基邊。久無人出,行者性急,跳起身入門裡看處:原來有向南的三間大廳,簾櫳高控。屏門上,掛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兩邊金漆柱上,貼著一幅大紅紙的春聯,上寫着:絲飄弱柳平橋晚,雪點香梅小院春。正中間,設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幾上放一個古銅獸爐。
上有六張交椅,兩山頭掛着四季弔屏。
行者正然偷看處,忽聽得後門內有腳步之聲,走出一個半老不老的婦人來,嬌聲問道:「是甚麼人,擅入我寡婦之門?」慌得個大聖喏喏連聲道:「小僧是東土大唐來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經。一行四眾,路過寶方,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薩檀府,告借一宵。」那婦人笑語相迎道:「長老,那三位在那裡?請來。」行者高聲叫道:「師父,請進來耶。」三藏才與八戒、沙僧牽馬挑擔而入,只見那婦人出廳迎接。八戒餳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
穿一件織金官綠紵絲襖,上罩着淺紅比甲;系一條結綵鵝黃錦繡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時樣鬘髻皂紗漫,相襯着二色盤龍發;
宮樣牙梳朱翠晃,斜簪着兩股赤金釵。雲鬢半蒼飛鳳翅,耳環雙墜寶珠排。脂粉不施猶自美,風流還似少年才。
那婦人見了他三眾,更加欣喜,以禮邀入廳房,一一相見禮畢,請各敘坐看茶。那屏風後,忽有一個丫髻垂絲的女童,托着黃金盤、白玉盞,香茶噴暖氣,異果散幽香。那人綽彩袖,春筍纖長;擎玉盞,傳茶上奉。對他們一一拜了。茶畢,又吩咐辦齋。三藏啟手道:「老菩薩,高姓?貴地是甚地名?」婦人道:「此間乃西牛賀洲之地。小婦人娘家姓賈,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與丈夫守承祖業,有家資萬貫,良田千頃。夫妻們命裡無子,止生了三個女孩兒,前年大不幸,又喪了丈夫,小婦居孀,今歲服滿。空遺下田產家業,再無個眷族親人,只是我娘女們承領。欲嫁他人,又難捨家業。適承長老下降,想是師徒四眾。小婦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三藏聞言,推聾妝啞,瞑目寧心,寂然不答。那婦人道:「舍下有水田三百餘頃,旱田三百餘頃,山場果木三百餘頃;黃水牛有一千餘隻,況騾馬成群,豬羊無數。東南西北,莊堡草場,共有六七十處。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穀,十來年穿不着的綾羅;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銀,勝強似那錦帳藏春,說甚麼金釵兩行。你師徒們若肯回心轉意,招贅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榮華,卻不強如往西勞碌?」那三藏也只是如痴如蠢,默默無言。
那婦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時生。故夫比我年大三歲,我今年四十五歲。大女兒名真真,今年二十歲;次女名愛愛,今年十八歲;三小女名憐憐,今年十六歲,俱不曾許配人家。雖是小婦人醜陋,卻幸小女俱有幾分顏色,女工針指,無所不會。因是先夫無子,即把他們當兒子看養,小時也曾教他讀些儒書,也都曉得些吟詩作對。雖然居住山莊,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類,料想也配得過列位長老,若肯放開懷抱,長髮留頭,與舍下做個家長,穿綾着錦,勝強如那瓦鉢緇衣,雪鞋雲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