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先生之四世祖,廣東參議性常,又五世矣。參議博學,善識鑒,有文武長才,與永嘉高則誠族人元章相友善,往來山水間,時人莫測也。誠意伯劉伯溫微時嘗造焉。參議謂曰:「子真王佐才,然異時勿累老夫則善矣。
」伯溫既貴,遂薦以為兵部郎中,擢廣東參議。卒死於苗難。高祖諱彥達,號秘湖漁隱。漁隱年十六,自苗中裹父屍歸葬,朝夕哭墓下。
痛父以忠死,麄衣惡食,終身不仕,鄉裡以孝稱之。曾祖諱與準,號遁石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居秘湖陰,嘗筮得「大有」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
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且久。爾雖不及顯,身沒亦與有焉。」祖諱世傑,號槐裏子。以明經貢為太學生。
卒贈嘉議大夫,禮部右侍郎。祖妣孟氏,贈淑人。父諱天敘,別號竹軒。封翰林院修撰,贈禮部右侍郎。
妣岑氏,封太淑人。
正統丙寅九月甲午,先生生。先夕,孟淑人夢其姑趙抱一童子緋衣玉帶授之曰:「新婦平日事吾孝,今孫婦事汝亦孝。吾與若祖丐于上帝,以此孫畀汝,子孫世世榮華無替。」故先生生而以今名名,先生之長兄半岩先生以榮名,夢故也。
先生生而警敏絶人。始能言,槐裡先生抱弄之,因口授以古詩歌,經耳輒成誦。稍長使讀書,過目不忘。
六歲時,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中,已大醉,遺其所提囊而去。取視之,數十金也。先生度其人酒醒必復來,恐人持去,投水中,坐守之。
有頃,其人果號泣而至。先生迎謂曰:「求爾金邪?」為指其處。其人喜躍,以一金謝。先生笑卻之曰:「不取爾數十金,乃取爾一金乎?」客且慚且謝,隨至先生家,無少長咸遍拜而去。
岑太夫人嘗績窗下,先生從旁坐讀書。時邑中迎春,裡兒皆競呼出觀,先生獨安讀書不輟。太夫人謂曰:「若亦暫往觀乎?」先生曰:「大人誤矣,觀春何若觀書?」太夫人喜曰:「兒是也,吾言誤矣。」
年十一,從裡師錢希寵學。初習對句;月餘,習詩;又兩月餘,請習文。數月之後,學中諸生盡出其下。錢公嘆異之曰:「歲終吾無以教爾矣。
」縣令呵從到塾,同學皆廢業擁觀,先生據案朗誦若無睹。錢奇之,戲謂曰:「爾獨不顧。令即謂爾倨傲,呵責及爾,且奈何?」先生曰:「令亦人耳,視之奚為?若誦書不輟,彼亦便奈呵責也?」錢因語竹軒公曰:「公子德器如是,斷非凡兒。」
十四歲時,嘗與親朋數人讀書龍泉山寺。寺舊有妖為祟。數人者皆富家子,素豪俠自負,莫之信;又多侵侮寺僧,僧甚苦之。信宿妖作,數人果有傷者。
寺僧因復張皇其事,眾皆失氣,狼狽走歸。先生獨留居如常,妖亦遂止。僧咸以為異。每夜分,輒眾登屋號笑,或瓦石撼臥榻,或乘風雨雷電之夕,奮擊門障。
僧從壁隙中窺,先生方正襟危坐,神氣自若。輒又私相嘆異。然益多方試之,技殫,因從容問曰:「向妖為祟,諸人皆被傷,君能獨無恐乎?」先生曰:「吾何恐?」僧曰:「諸人去後,君更有所見乎?」先生曰:「吾何見?」僧曰:「此妖但觸犯之,無得遂已者,君安得獨無所見乎?」先生笑曰:「吾見數沙彌為祟耳。」諸僧相顧色動,疑先生已覺其事,因徉謂曰:「此豈吾寺中亡過諸師兄為祟邪?」先生笑曰:「非亡過諸師兄,乃見在諸師弟耳。
」僧曰:「君豈親見吾儕為之?但臆說耳。」先生曰:「吾雖非親見,若非爾輩親為,何以知吾之必有見邪?」寺僧因具言其情,且嘆且謝曰:「吾儕實欲以此試君耳。君天人也,異時福德何可量?」至今寺僧猶傳其事。
天順壬午,先生年十七,以三禮投試邑中。邑令奇其文,後數日,復特試之。題下,一揮而就。令疑其偶遇宿構,連三命題,其應益捷。
因大奇賞,謂曰:「吾子異日必大魁天下。」遠邇爭禮聘為子弟師。提學松江張公時敏考校姚士,以先生與木齋謝公為首,並稱之曰:「二子皆當狀元及第,福德不可量也。」方伯祁陽寧公良擇師于張公。
張曰:「但求舉業高等,則如某某者皆可。必欲學行兼優,惟王某耳。」時先生甫逾弱冠,寧親至館舍講賓主禮,請為其子師。延至家,湖湘之士翕然來從者以數十。
在祁居梅莊別墅。墅中積書數千卷,先生晝夜諷誦其間,不入城市者三年。永士有陳姓者,聞先生篤學,特至梅莊請益。間取所積書叩之,先生皆默誦如流。
陳嘆曰:「昔聞《五經》笥,今乃見之。」祁俗好妓飲,先生峻絶之。比告歸,祁士以先生客居三年矣,乃秘兩妓于水次,因錢先生於亭上,宿焉。客散,妓從秘中出。
先生呼舟不得,撤門為桴而渡。眾始歎服其難。
始,先生在梅莊,嘗一夕夢迎春,歸其家,前後鼓吹幡節,中導白土牛,其後一人輿以從,則方伯杜公謙也。既覺,先生以竹軒公、岑太夫人皆生於辛丑,謂白為凶色,心惡之,遂語諸生欲歸。諸生堅留之。寧生曰:「以紘占是夢,先生且大魁天下矣。
夫牛,醜屬也,謂之一元;大武辛金屬,其色白;春者,一歲之首也,世以狀元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狀元歸第者,京兆尹也,其時杜公殆為京兆乎?」先生以親故,遂力辭而歸。舟過洞庭,阻風君山祠下,因入祠謁。祝者迎問曰:「公豈王狀元邪?」先生曰:「何從知之?」祝者曰:「疇昔之夕,夢山神曰:後日薄暮有王狀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