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難,則其失之也必易;其積之也不久,則其發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擊車輪也,其始蓋亦必有蔽于蓬蒿,而厄于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來,相業吏治,世濟其美,固宜食報于其後矣;而不食,以鐘于公。公之道自足以顯于時矣;而不顯,以致于其子。
且復根盤節錯而中為之處焉,乃有所獲。是豈非所謂積之久而得之難者歟?則其他日所發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樹勛業,身享遐齡,以永天祿於無窮,蓋未足以盡也。然則公之可賀者,在此而不專在於彼。某也敢贅言之?
賀監察御史姚應隆考績推恩序
御史姚君應隆監察江西道之三年,塚宰考其績有成,以最上。於是天子進君階文林郎,遂下制封君父坡鄰公如君之階,君母某氏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於是僚友畢賀,謂某尤厚于君,屬之致所以賀之意。
某曰:「應隆之幼而學之也,坡鄰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將不在於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已乎?坡鄰公之教之,而應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將不在於顯揚其所生,以不負其所學已乎?然此亦甚難矣。銖銖而積之,皓首而無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自奮于崇赫之地者幾人?是幾人者之中,方起而躓,半途而廢,垂成而毀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謂之難乎?應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鳴》于鄉,明年,遂舉進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
謂非富盛之年以自奮于崇赫之地不可也。英聲發於新喻,休光著于沛邑,而風裁振于朝署,三年之間,遂得以成績被天子之寵光于其父母。謂非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而顯揚其所生,不可也。坡鄰之所望,應隆之所自期,于今日而兩有不負焉。
某也請以是為賀。雖然,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親也,不惟其文,惟其實。應隆之所以自奮于崇赫之地者,果足以樹身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應隆之所以被寵光于其父母者,果足以為顯揚其所生而為事親之實已乎?文焉而已耳。
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斯之為中。悅親有道。
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斯之謂實。應隆內明而外通,動以古之豪傑自標準。其忠孝大節,皆其素所積蓄。
雖隱而不揚,其所以成身而事親者自若也。況其外與文者,又兩盡焉,斯其不益足賀乎?」
送紹興佟太守序
成化辛丑,予來京師,居長安西街。久之,文選郎佟公實來與之鄰。其貌頎然以秀,其氣熙然以和,介而不絶物,寬而有分劑。予嘗私語人,以為此真廊廟器也。
既而以他事外補,不相見者數年。
弘治癸丑,公為貳守于蘇。蘇大郡,繁而尚侈,機巧而多偽。公至,移侈以樸,消偽以誠。勤於職務,日夜不懈。
時予趨京,見蘇之士夫與其民之稱頌之也,於是始知公之不獨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職。
甲寅,移守嘉與。嘉與,財賦之地,民苦于兼併,俗殘于武斷。公大鋤強梗,剪其蕪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見嘉之民歡趨鼓舞,及其士夫之欽崇之也,於是又知公有剛明果決之才,不獨能循循吏事,乃嘆其不可測識固如此。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麗不及蘇,而惇樸或過;財賦不若嘉,而淳善則逾。是亦論之通於吳、越之間者。然而邇年以來,習與時異,無蘇之繁麗,而亦或有其糜;無嘉之財賦,而亦或效其強。
每與士大夫論,輒嘆息興懷,以為安得如昔之化蘇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變嘉民者而變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適以起服來朝。又懼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適以為守。士大夫動容相賀,以為人所祝願,而天必從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公且行,相與舉杯酒為八邑之民慶,又不能無懼也。公本廊廟之器,出居于外者十餘年,其為蘇與嘉,京師之士論既已惜其歸之太徐。其為吾郡,能幾月日?且天子之意,與其福一郡,孰與福天下之大也。雖然,公之去蘇與嘉,亦且數年,德澤之流,今未替也。
公雖不久于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則如之何!
送張侯宗魯考最還治紹興序
膠州張侯宗魯之節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寬持而肅行,大獲于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載而績成,是為弘治十三年,將上最天曹。吾父老聞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間,送於錢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無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懼且作。
父老休矣,吾無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為錢清者乎?昔漢劉公之去吾郡也,吾儕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贈獻。劉公不忍違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錢,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無忘劉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劉公,其勤如此也。
今明府之行,吾儕小人限于法制,既不敢妄有所贈獻,又不獲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懷,其如先民何?」固辭不可,復行數十里,始去。
三月中旬,侯至于京師,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駕以行。鄉先生之仕于朝者聞之,皆出餞,且邀止之曰:「侯之遠來,亦既勞止。適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觴于從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謝。
復止之曰:「侯之勞于吾郡,三年有餘,今者行數千里,無非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黨不得相與為一日之從容,其如吾民何?」侯謝而起。守仁趨而進曰:「諸先生毋為從者淹,侯之急於行也,守仁則知之矣。」僉曰:「謂何?」曰:「昔者漢郭伋之行部也,與諸童為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