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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于科舉,雖未免于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鈎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于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清戎遍于海內而行伍日耗,其將何以籌之?蝗旱相仍,流離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盜賊昌熾,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情怨咨,何以裁之?戎、胡窺竊,邊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數者,皆當今之急務,而非迂儒曲士之所能及也,願聞其說。
執事詢當世之務,而以豪傑望于諸生,誠汗顏悚息,懼無以當執事之待;然執事之問,則不可虛也,生請無辭以對。
蓋天下之患,莫大於紀綱之不振,而執事之所問者,未及也。夫自古紀綱之不振,由於為君者垂拱宴安於上,而為臣者玩習懈弛于下。今朝廷出片紙以號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震粟悚懼,不可謂紀綱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應其上者,不過簿書文墨之間,而無有于貞固忠誠之實,譬之一人之身,言貌動止,皆如其常,而神氣恍然,若有不相攝者,則于險阻煩難,必有不任其勞矣,而何以成天下之亹亹哉?故愚以為當今之務,莫大於振肅紀綱,而後天下之治可從而理也。是以先進紀綱之說,而後及執事之問。
夫官冗而事不治者,其弊有三: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傑者,名器而已。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今者不能慎惜,而至或加之於異道憸邪之輩,又使列于賢士大夫之上,有志之士,吾知其不能與之齒矣;此豪傑之所以解體,而事之所以不治者,名器之太濫也。至于升授之際,不論其才之堪否,而概以年月名次之先後為序,使天下之人皆有必得之心,而無不可為之慮,又一事特設一官,或二人而共理一職,十羊九牧,徒益紛擾。
至于邊遠疲弊之地,宜簡賢能特加撫緝,功成績著,則優其遷擢,以示崇獎,有志之士,亦亦無不樂為者,而乃反委之於庸劣,遂使日益凋瘵,則是選用太忽之過也。天下之治,莫急守令,而令之於民,尤為切近,昔漢文之時,為吏者長子孫居官,以職為氏,今者徒據紙上之功績,亟於行取,而責效于二三年之間,彼為守令者,無是亦莫不汲汲於求去,而莫有誠確久遠之圖,此則求效太速之使然耳。賦繁而財不給者,此無益之費多,而冗食之徒眾也;去是二者,而又均一天下之賦,使每郡各計其所人之數,而均之於田,不得有官民三則之異,則詭射之弊息,而賦亦稍平矣。至于建屏之議,尤為當今之切務,而天下之人莫敢言者,欲求善後之策,則在於朝廷之上,心于繼志,而不以更改為罪,建議之臣,心于為國,而不以獲罪自阻,然後可以議此;不然,雖論無益矣。
蓋昔者漢之諸侯,皆封以土地,故其患在強大而不分,分則易弱矣;今之藩國,皆給以食祿,故其患在眾多而不合,合則易辦矣。然晁錯一言,而首領不保,天下雖悲錯之以忠受戮,其誰復敢言乎?清戎之要,在於因地利而順人情。蓋南人之習于南,而北人之習于北,是謂地利,南之不安於北,而北之不安於南,是謂人情。今以其清而已得者就籍之於其本士,而以其清而不得者之糧,饋輸之於邊,募驍勇以實塞下,或亦兩得之矣。
蝗旱相仍而流離載道者,官冗而事益不治之所致也;獄訟繁滋而盜賊昌熾者,賦繁而財愈不給之所起也。勢家侵利而人情怨咨,則在於制之以禮,而一轉移于向背之間而已。昔田蚡請考工地以益宅,武帝怒曰:「何不遂取武庫?」蚡懼而退。夫以田蚡之橫,而武帝一言不敢復縱,況未及蚡者,誠有以禁戒懲飭之,其亦何敢肆無忌憚也哉?胡戎窺竊而邊鄙未寧,則在於備之不預,而畏之太深之過也。
夫戎虜之患,既深且久,足可為鑒矣;而當今之士,苟遇邊報稍寧,則皆以為不復有事,解嚴弛備,恬然相安,以苟歲月,而所謂選將練兵,蓄財養士者,一旦置之度外,縱一行焉,亦不過取具簿書,而實無有于汲汲皇皇之意;及其一旦有事,則愴惶失措,若不能以終日。蓋古之善禦戎狄者,平居無怠忽苟且之心,故臨事無紛張繆戾之患,兢惕以備之,談笑以處之,此所以為得也。若夫制禦之策,則古今之論詳矣;在當事者擇而處之,生不能別為之說也。夫執事之所以求士者,不專于記誦文辭之間,故諸生之文,亦往往出於科舉之外,惟其說之或有足取,則執事幸採擇之!
山東鄉試錄後序
弘治甲子秋八月甲申,《山東鄉試錄》成,考試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序諸首簡,所以紀試事者慎且詳矣;鼎承乏執事後,有不容無一言以申告登名諸君子者。夫山東天下之巨藩也,南峙泰岱,為五嶽之宗,東匯滄海,會百川之流;吾夫子以道德之師,鐘靈毓秀,挺生於數千載之上,是皆窮天地,亙古今,超然而獨盛焉者也。然陟泰岱則知其高,觀滄海則知其大,生長夫子之邦,宜于其道之高且大者有聞焉,斯不愧為邦之人矣!諸君子登名是錄者,其亦有聞乎哉?夫自始學焉,讀其書,聚而為論辯,發而為文詞,至于今,資藉以階尺寸之進,而方來未已者,皆夫子之緒餘也;獨于道未之聞,是固學者之通患,不特是邦為然也。然海與岱,天下知其高且大也,見之真而聞之熟,必自東人始,其于道,則亦宜若是焉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