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後漸有流入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在金陵時,已心切憂焉。故居贛則教學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實功。而征寧藩之後,專發致良知宗旨,則益明切簡易矣。
茲見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靜坐中光景。洪與呂子相論致良知之學無間于動靜,則相慶以為新得。是書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時聞滁士有身背斯學者,故書中多憤激之辭。
後附問答語,豈亦因靜坐頑空而不修省察克治之功者發耶?
家書墨跡四首
四首墨跡,先師胤子正億得之書櫃中,裝制卷冊,手澤燦然,每篇乞洪跋其後。
一 與克彰太叔
克彰號石川師之族叔祖也聽講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禮
別久缺奉狀,得詩見邇來進修之益,雖中間詞意未盡純瑩,而大致加于時人一等矣。願且玩心高明,涵泳義理,務在反身而誠,毋急於立論飾辭,將有外馳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惡念又在」者,亦足以見實嘗用力。但于此處須加猛省。
胡為而若此也?無乃習氣所纏耶?
自俗儒之說行,學者惟事口耳講習,不復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而猶狃于口耳講誦之事,固宜其有所牽縛而弗能進矣。夫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習氣所汩者,由於志之不立也。故凡學者為習所移,氣所勝,則惟務痛懲其志。
久則志亦漸立。志立而習氣漸消。學本於立志,志立而學問之功已過半矣。此守仁邇來所新得者,願毋輕擲。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當時不暇與之論,至今缺然。若初誠美質,得遂退休,與若初了夙心,當亦有日。見時為致此意,務相砥勵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一一。
惡念者,習氣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為習所勝、氣所汩者,志不立也。痛懲其志,使習氣消而本性復,學問之功也。噫!此吾師明訓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可深省也夫!德洪為億弟書。
二 與徐仲仁
仲仁即曰仁,師之妹婿也
北行倉率,不及細話。別後日聽捷音,繼得鄉錄,知秋戰未利。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積學,以求大成。尋常一第,固非仆之所望也。
家君舍眾論而擇子,所以擇子者,實有在於眾論之外,子宜勉之!勿謂隱微可欺而有放心,勿謂聰明可恃而有怠志;養心莫善於義理,為學莫要于精專;毋為習俗所移,毋為物誘所引;求古聖賢而師法之,切莫以斯言為迂闊也。
昔在張時敏先生時,令叔在學,聰明蓋一時,然而竟無所成者,蕩心害之也。去高明而就污下,念慮之間,顧豈不易哉!斯誠往事之鑒,雖吾子質美而淳,萬無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意欲吾子來此讀書,恐未能遂離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後便再議。所不避其切切,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親愛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為女擇配,人謂曰仁聰明不逮于其叔,海日翁舍其叔而妻曰仁。既後,其叔果以蕩心自敗,曰仁卒成師門之大儒。噫!聰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不可誣也哉!德洪跋。
三 上海日翁書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江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大略想已如此。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虛,躡其後也。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矣。昨彼遣人賫檄至,欲遂斬其使,奈賫檄人乃參政季斅,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
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由即達。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男之慾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于難。
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俟事勢稍定,然後敢決意馳歸爾。伏望大人陪萬保愛,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天苟憫男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
因聞巡檢便,草此。臨書慌憒,不知所云。七月初二日。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至是發兵于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且自稱姓者,別疑也。
嘗聞幕士龍光云:「時師聞變,返風回舟。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顧夫人諸公子正憲在舟。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
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及退還吉安,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時鄒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兒以孤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
」噫!吾師于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是書正億得于故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燼。
時正億游北雍,內子黃哀惶奔亡,不攜他物,而獨抱木主圖像以行,是卷亦幸無恙。噫!豈正億平時孝感所積,抑吾師精誠感通,先時身離患難,而一墨之遺,神明有以護之耶?後世子孫受而讀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四 嶺南寄正憲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