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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這府中死了,比一隻鷄、牲口還不如哩。我看你相貌非常,定有出頭的日子。不知前生做甚冤孽,該到此處受這番磨難。你且安心調養自家身子,這段緣由少不得有個清白時節。」翠翹聽了姥姥這些話,甚是講得有理,因哭道:「只求老娘慈悲!我便勉強吃下酒去。」姥姥又去討些護心藥把他吃,整整睡了兩個月,棒瘡方痊癒。起來換了青衣,替那些繡花女班,成行作隊。逢五逢十,夫人來查一次。
見他刺繡好,花枝茂,也難為不得他。
一日小姐回家,夫人喚花奴叩見小姐。小姐道:「這花奴是幾時來的?”夫人道:「來有五個月了。人也伶俐,女工也通得。你爹爹討來服侍你的,恐不中用,我先留在府中教訓一番。
等他習成規矩,然後送來把你。如今盡可用了。」小姐道:「多謝母親。」夫人分咐道:「花奴,你隨去服侍小姐,須要如我這裡一樣。
姑爺處切不可做沒廉恥事,若有些風聲,我帶回來,便活活打死你!」小姐道:「我家主公也不是那等沒廉恥的秀才。」夫人笑道:“事雖如此,我也要分咐他。」
次日小姐回,花奴拜辭了夫人,又去辭別姥姥。姥姥淚下,也捨不得翠翹。低聲分咐道:「性命要緊,遇著熟人,切記不可廝認。在心,在心!」翠翹摸頭不着,道:「承教,時刻不敢忘也。」灑淚而別,隨小姐回家。進得門來,又是一番境界,免不得替那些丫頭使女趨跑。小姐問道:「花奴,曉得甚雜技麼?」翠翹愁怨無聊,正欲借樂音寄恨,遂稟道:「奴婢曉得胡琴。」小姐分咐叫取胡琴一張,付與翠翹。
翠翹情傷命薄,調音指法更是淒婉。小姐聽了大喜,道:「你既擅此技,此後只隨我佐飲消閒,不必入那些丫頭隊中。」翠翹道:「多謝小姐抬舉。」終日隨着他彈絃歌曲,一則免了替那些油鹽醬醋丫頭為伍,二則也得以發其抑鬱不平之氣。
時光易過,不覺半年有餘,忽報相公回,小姐出迎。兩個敘了寒溫,問了起居。眾使女並仆從們一齊磕了頭。翠翹那時還在房裡替宦氏收拾妝奩,小姐叫花奴來磕了姑爺頭。
翠翹放了梳籠,即整衣到廳上來。偷眼一覷,驚道:「呀!束生怎到在這裡!」忽小奴又叫道:「花奴快來磕相公頭。」正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頭。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活地獄忍氣吞聲 假慈悲寫經了願
詞曰:
日恩日愛,試問而今安在?眼瞎心聾,兼之口啞,何用大驚小怪。曾明蓋載一思之,已在地天之外。此等情人,若想為歡,定然遭害。
—— 右調《蝶戀花》
話說翠翹認得是束生,正欲上前廝認,聽得小姐恁的稱呼,想著姥姥臨別分咐,叫他見熟人切莫廝認,性命要緊之說,連連收住了口。暗點頭道:「我道我怎的得到這裡,原來是妒婦的計較。我且忍氣上前,又作道理。”含住眼淚,走近前,朝着束生道:“姑爺磕頭。」
束生一則初回,二則翠翹已死一載,那知他落難在此,三來裙布素裝,不似當時華麗也,再不想被這女平章弄在家裡。一見翠翹磕過了頭,因問宦氏道:「這女子從那裡來的?」小姐道:「爹爹在北京討來服侍我的。這丫頭倒也能幹,擅新聲,彈得好弦子。」束生聞此二語,打動了他思翠翹的念頭,不覺一陣心酸,淚盈眼眶。
故推整衣,拭了情淚道:「他叫甚名字?」小姐道:「叫做花奴。」束生道:「花奴,你起來,好生服侍小姐。」翠翹含淚應了一聲,起來立在宦氏身邊。束生一眼看去,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目瞪心獃。
這花奴兀的不是王翠翹!暗暗叫苦道:「罷了,中了這妒婦計了!他當時不認我娶妾,正是此意。今日教我如何招架,如何解救!可不苦殺翹兒也。這是我害他了!」忍不住淚流滿臉。宦氏道:「相公因甚下淚?」束生道:「起服在邇,念及你婆婆,不覺心酸淚下。」宦氏道:「相公若為婆婆淚下,可謂至孝矣。」翠翹見束生如此牽情,那眼淚那裡禁得,便撲簌簌弔將落來。恐怕宦氏看破,即推故走進去了。有古詩為證。
詩曰:
今日何迂次,新官與舊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
宦氏心知二人情況不堪,暗暗歡喜道:「這番奈何得他有趣,強似殺這淫婦一刀矣。待我慢慢處置他。」分咐整酒,替相公洗塵。束生道:「途中勞頓,不堪任酒,則索罷休。」小姐道:「花奴頗擅音律,叫他在旁司酒,強飲一杯,以慰久闊,勿阻妾之敬意。」束生無奈,只能勉強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