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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生貌性溫和,風流大雅,馬翹亦十分相得。
一晚,翠翹浴起,愈覺嬌艷橫生。束生因說道:「宋玉之贊神女云:‘□被眼,侻薄裝。沐蘭澤,含茗芳。性和適,宜侍旁。
順序卑,調心腸。’殆以贊卿也。”翠翹道:「遠之有望,近之既妖。君何索妾之重比也?」束生道:“私心獨悅,樂之無量。
端詳卿狀,殆非風塵中人也。貌豐盈以莊妹,苞溫潤之玉顏。眸子炯其精朗,了多美而可觀。眉聯娟以蛾揚,朱唇的其若丹。
素質于之儂實,志解泰而體閒。既姽嫿于幽靜,又婆娑乎人前。不意風塵中乃有此種異品,令束生又妒忌又眷戀也。今見卿浴罷殘妝之態,亦是罕遇,偶作數言,以志浴景。」
詩曰:
月夜青樓倒玉壺,美人乘醉潔□瑜。
冰肌蟾魄爭明媚,雪態花陰半有無。
初起帶羞呼伴拭,乍行含笑情人扶。
淋漓快入芙蓉帳,枕上低聲唱鷓鴣。
翠翹道:「盛揚之下,難負美名。承君過愛,急欲一和。偶忽動塵外之想,筆為鄉思所閣,姑俟他日。”束生驚道:「然則卿非秀媽女乎?」翠翹道:「郎君無問此斷腸事,一時不能罄談。
且去睡覺,慢慢對你講來。」完罷,淚如雨下。束生聽了,愈加驚訝,定要問他起根發腳。翠翹道:「妾乃瓶花,公乃浪蝶。
東皇固自有主,一枝聊供采玩足矣,公何索之深也?」束生道:「我實欲娶子,故諄諄致問。」翠翹道:“娶妾難,從良不易,何敢輕口也?你今在平康隊裡,見我倜儻風流,綽約多姿,故十分錯愛。若一到你家中,這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用他不着。洗清鉛粉,作良家行徑,你就未必如此愛我了。
況我嫁了你定要跟你回家,單單只靠着你一個。父母念頭也靠着你,親戚念頭靠着你,連一行一止俱靠着你。你乃青年士子,令正乃侯門小姐。兩下青春,極稱和美,添了我一個便有許多說話,千萬議論。
好端端的夫婦,為我一人攪得參商反目,其罪盡在我矣。況郎之權力果能庇我,我雖間了你們夫婦的恩愛,也還討得安身;若靠着個女平章,輕則鞭捶,重則斷送。我馬翹求脫火坑,又受患難,倒不如在此苟延性命。有朝孽滿障消,少不得還我個收場結局。
我與你逢場作戲,露水夫妻,可聚可散,你不十分深求我,我亦不十分厚責你。平平淡淡,盡有鏡花水月光景。難道你講要娶我,我倒講不嫁你?實是此事,退樁至難至重,不可輕易的。」
束生長嘆道:「卿言至此,事始慮終,深覺有理。但我討你之念已起,雖有擺脫之心,終不止已。發之願,若不能娶馬翹以遂此心,非丈夫也。」翠翹微笑道:「郎君太認真了。」束生道:「事到其間,安得不認真?你若不嫁我,我就死在你身上。」翠翹道:「嫁亦不難,但恐嫁後不如今日耳。」束生便發誓道:「若束守娶了馬翹,後日變心不似今日者,天不覆,地不載。」翠翹道:「郎君勿發誓,要我嫁,須是要依得我一件事。」束生道:「說來!莫說一件,十件也依你。」翠翹道:「我少不的要嫁的,你乃風流士子,博學才人。嫁了恁的一個丈夫,也不虧了我。但我是受人牢籠怕了,我卻不跟你回無錫去,只在你店中居住便使得。」束生道:「我原不打點帶你回南。我各居半截,兩邊分住,討你正是此意。難道帶你回去,看內子們嘴臉?婦人家,眼不見也罷了,見時未免有些氣蠱。我如今娶了你,也不就帶你到店中,有的是空屋,且安居住下,等家父回店,說個明白,然後到店中住不遲。」翠翹道:「君說倒容易,只怕能說不能行。」束生道:「只要卿肯嫁我,漢家自有制度。家父極是愛我,縱然有話,不過說兩句便罷了,有甚大事。」翠翹道:「你莫看得我此身輕易了。
我既嫁了你,出了馬家門,雖刀斬斧砍,鼎烹鋸解,死也死在你家裡,是決不吃回頭草的。不要令尊來不要我了,又打發我回馬家。今日替你講明,做得做不得,切莫強做。不要害得我翠翹出乖露醜。」束生道:「翹娘不必深慮,決不至此。」翠翹道:「但願不應我話,便是妙境。」束生大喜道:「說過你嫁我了?」翠翹道:「有甚不嫁你,只怕你娶不成,或娶了多故耳。」束生道:「但願你肯嫁,諸事我能任之。」翠翹道:「然則妾願事箕帚矣。」束生聽了大喜,方攜手歸房同宿。正是: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羡仙。
不知翠翹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衛華陽智伏馬娼 束生員喜聯王美
詞曰:
賤謝青樓,榮歸金屋,豈非人世夙福。想來定是快儂心,如何還把眉兒蹙?檐際籠金,梁間壘玉,誰知不可棲鴻鵠。早知薄命是紅顏,何勞厚意垂青目!
—— 右調《踏莎行》
話說翠翹因許了嫁束生,睡不着,展轉思維道:「此事未見其可。我被他纏住了,一時失口應了他。他上有大,下有小,中有妻子。妻子又是侯門小姐,好不大的勢耀。
我嫁與他,何異以羊喂虎,以燕啖龍?斷無好意,不若我回覆了他。從容等一等敢作敢為豪傑,嫁了他,也有個出頭日子。這樣軟弱書生,怎做得事業來?」將欲叫醒束生,說明此意,轉念道:「我不合已允了他。如今替他恁般說,他不道我替他商量,只道我又有了甚別樣肚腸。
況他一心一意,說定了要娶我,怎肯一兩句閒言,便收拾了千般妄想?王翠翹,王翠翹,這樣從良,只怕不是你結局收場處哩。」鬱鬱不樂,勉強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