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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田爾耕大模大樣,做出無限的威風,高聲叫道:「把犯人帶過來!」
堂下一聲吆喝,那些校尉將眾官帶了過來。一個個:
愁容慘態,垢面蓬頭。趦趄行步,踢不斷響琅琅腳下銅鐐;屈曲身材,劈不開重沉沉手中鐵鈕。任你沖霄浩氣,今朝也入短檐來;縱教鐵鑄雄軀,此日卻投爐火內。
一個個唱過名,田爾耕道:「你們這起奸賊,朝廷將大俸大祿養着你們,卻不為朝廷出力,終日只是貪財亂政,樹黨害人,平日專會嘴喳喳的談人不是,再不管管自己。」喝聲:「拿下去打。」兩邊答應一聲,走上許多惡狠狠的校尉來,如狼似虎的把六個犯官揪翻在地,用盡氣力各打四十大板。打畢,又叫拶起來。拶了,又叫敲,各人敲了二百敲,放了拶子,又叫夾起來。
也各敲了一百棍。你想這些官兒都是嬌怯書生,平日輕裘細葛,美酒佳餚,身子嬌養慣了的,哪裡受得住這樣刑法?也有叫冤枉的,也有喊神宗的,一個個打得皮開肉綻,夾拶得手足幾折。田爾耕坐在上面,拍驚堂連聲喝叫「用力打!」用完了刑時,那些官員血肉淋漓,或馱或抬,俱送往北鎮撫司下監,又聽許顯純拷問去了。
那些牢頭禁子,一則要詐錢,二則怕魏忠賢訪問,不許一人進監,他們在監相對,只得彼此安慰。不到三四日,許顯純便來勘問。正是:
才驅白虎喪門去,又有黃旛豹尾來。
那許顯純領了勘問的旨,又領了魏忠賢言語,那日堂上下人都擠滿了,顯純忙叫拿閒人,長班悄悄的稟道:「這都是魏爺差來的人,拿不得。」
許顯純吃了一驚。正是要松也松不得了,只得叫帶楊漣上來,喝道:「楊漣!汪文言招出你創議移宮,陷皇上于不孝,又得了楊鎬、熊廷弼二人許多臓,你怎麼說?」楊公道:「乾清宮非臣妾所當居,當日原奉明旨道:」李選侍每行掯阻,不容聖人臨禦,是君側不當留此,以為肘腋之禍。‘人臣志安社稷,念切皇躬,自宜遠之,這事犯官故不辭創首。至于楊鎬、熊廷弼失守封疆,國法自有輕重;有喜停刑傳自宮中,豈關外官得賄。“
許顯純聽了,覺得辭嚴義正,無可駁責,只得沒奈何法,假狠喝道:「胡說!當日聖旨,多是王安假傳,你就依着他行,這就是結交內侍,就該死了。至于楊鎬、熊廷弼問罪,你現是法司,且又與熊廷弼同鄉,豈有不為他鑽謀打點的?」
楊公道:「交通須有實據,四萬金非一人可致,又無證見,枉害無辜!」許顯純道:「這是汪文言招出來的,你如何賴得去?」楊公道:「就叫汪文言來對質。」
許顯純道:「汪文言雖死,親口招詞現在。」楊公道:「既無活口,招辭何足為憑!身可殺而名不可污!」許顯純道:「還在強辯,掌嘴!」飛奔上幾個校尉來,提起銅巴掌來,一連十個掌嘴,打得楊副憲臉似蒲桃一般,紅腫了半邊。
又叫帶左光鬥上來,問道:「你有何說?」左僉都道:「移宮實參未議,分臓委實誣扳。」許顯純道:「都夾起來。」把楊、左二人夾在丹墀下。又叫上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問道:「你們已是汪文言供定了,要辨也辨不去,快招了,也少受些刑。」魏給事道:「一出家門,已置死生於度外,任你苦我,這臓難認!」袁御史道:「問事必須兩造對質,怎麼把汪文言一面虛詞陷害人?」周給事道:「酷刑威逼,自然亂招,這是無辜易陷,此心難昧。」顧郎中道:「奸權之意已定,縱辨也無益,認他拷問罷了。」
許顯純道:「正是辨也難辨了,都夾起來。」這裡才問得一句,便有人報與忠賢;才答一句,即有人飛稟,不獨許顯純不敢放鬆,即用刑的亦不敢做情。
問畢,各人寄監。遲了兩三日,具了一個問過的本,先送與魏忠賢看過,然後具題道:
勘得楊漣、左光鬥、位居顯要,欲速功名,邀譽矯情,亂謀壞法。律之重者,失守封疆,乃借四萬多金代為脫卸;法之嚴者,交結內侍,敢倡附和之說,妄議移宮。考選所以遴才,楊漣每視為奇貨。薦揚所以奏最,光鬥何以儆官邪!袁化中、魏大中竊居言路,側倚冰山。瓜分卸罪之賄,不恥貪婪;寧作倡亂之謀,罔知國是。周朝瑞、顧大章利慾熏心,弁髦國法。喪師辱國,誰開使過之門?罪當情真,敢闢回生之路!汪文言交深肺腑,語出根心,前案已明,後審更切。
本朝舊例,打問本上,即送法司擬罪。許顯純也巴不得推出去。誰知忠賢料法司不受節制,竟不發法司擬罪,仍傳旨道:「楊漣等既已復辜,着不時嚴比,五日一回奏,追臓完日,再送部似罪。」這明是把個必死之局與他,所坐臓動經數萬,家鄉又遠,何能得清?在京挪借,那些鄉親做官的都怕魏監波及,誰敢惹火燒身?那放京債的,怎肯借與這失時的犯官?到了五日,忠賢便着人來看比。許顯純如何敢違?沒奈何,只得提出來夾打一番。比過幾限,內中只有顧郎中傢俬富厚,每限還完些。許顯純暗中也得了他千餘金,上下錢都用到了,追比時還不大吃苦。這五人都是五日受一遭夾打,比不到月餘,周、魏二給事、袁御史等三人受不住刑,都相繼而死。可憐那裡有妻子親人送終,只有這幾個同在監的官兒相與痛哭他一場。正是:
冤血千年碧,丹心一寸灰。
死無兒女送,誰哭到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