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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十三日,崔少華請了進忠同七官去看燈,也是幾對羊皮料絲,皆是些粗貨,薊州人便以為奇,眾人就十分誇讚,進忠也只得隨聲稱好。呈秀在席間將小沈托在進忠身上,沒奈何只得約他元宵小酌,至日請了幾位斯文朋友來陪他,小沈唱曲、行令、猜拳,卻也有些豐致。飲至三更散了,呈秀定叫留小沈陪進忠宿,進忠卻不過,只得勉強留下住了一夜。次日送他二兩銀子、一方汗巾。
十六,置酒在內裡,請黃氏並鐸頭夫婦。還剩了許多火藥,進忠都買了來放,但見:
金菊焰高一丈,木樨細落奇葩。白紛紛雪炮打梨花,紫艷艷葡萄滿架。金盞銀台鬥勝,流星趕月堪誇,鴛鴦出水浴晴沙,九龍旗明珠倒掛。
內中有幾種異樣的,七官道:「這幾樣是哪裡來的方子?」鐸頭道:「這是在京裡遇見李子正,他從殷公公家傳來的。」進忠道:「他在京裡做甚麼?」
侯二道:「他在東廠殷公公家做主文,好不熱閙。」進忠道:「我正想他,明日到京中看看他去。」大家哄飲了半夜,把鐸頭灌醉了,聽他們歡樂。正是「有錢使得鬼推磨」,那黃氏已是感激進忠不盡,又被他逐日小慇勤已買通了,不但不禁止他們,且跟在裡面打諢湊趣,大家打成一片,毫無忌憚,不分晝夜,行坐不離,印月已被他們弄有孕了。那鐸頭雖然明知,而不敢言,只是把些酒食哄着他就罷了。
正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街坊鄰居都知些風聲。到了正月盡間,侯老回來,黃氏將進忠的恩德說與侯老知道,也十分知感。過了些時,也漸漸知些風聲,還是半信半疑。誰知人為色迷,遂不避嫌疑亂弄起來。一日天初明,侯老便上樓來尋進忠說話,見他門兒半掩,不見動靜,想是尚未起來。輕輕揭開他帳子一看。吃了一驚,原來印月同他一頭睡着了。侯老也不驚醒他,到輕輕走下樓來,高聲咳嗽了兩聲而去。
二人驚醒了,慌忙起來,印月下樓進去,只見侯老在堂屋裡亂嚷,見印月進來,便說道:「婦人家不在房裡,外面去做甚麼?」黃氏也起來了,聽見嚷,過來道:「想是看他哥哥去的。」侯老道:「胡說!就是嫡親兄妹也該避些嫌疑,這樣胡行亂走的。」印月紅漲了臉進房來,也還不知被他看見。
秋鴻聽見嚷,忙出來看時,被侯老趕上,踢了兩腳,罵道:「你這奴才在哪裡的,不跟着你娘?」黃氏道:「為甚事這樣亂嚷亂罵的?」侯老道:「虧你做婆的,我不在家,就幹出這樣事來了!」黃氏才明白,悄語道:「事已如此,倡揚出來也不好聽,只看你兒子這般嘴臉,怎叫他不生心?你現欠他銀子,傳出去,人還說你沒錢還他,拿這件事賴他的哩。如今惟有叫他們離開來罷了。」
侯老沉吟了一會道:「也是。」便叫秋鴻來說道:「你外婆病得狠哩,來接你娘的,叫他作速收拾回去看看。」秋鴻回到來對印月說了,見印月睡在床上,遂抽身到樓上,見七官與進忠對坐,便埋怨道:「你們做事也該放掩密些,怎麼就都睡着了,使老爹看見,嚷閙了一場,虧奶奶勸住,如今要送娘去看外婆哩。」
進忠聽見,嚇痴了半日,才說道:「這怎麼好哩?」秋鴻道:「我們去後,你也難住了,不如快收拾,也到那裡相會罷。」說畢去了。
進忠羞得置身無地,便打點行囊,去僱牲口,進來辭行,向侯老道:「外日親家所借之項,今親家初歸,恐一時不便,我明早就要動身,改日再來領罷。」
侯老也假意相留。次日早晨起身,辭了侯老夫婦,又來辭印月,印月不肯出見。過才是:
萬種恩情一旦分,陽台去作不歸雲。
于今妾面羞君面,獨倚薰籠拭淚痕。
進忠怏怏而別,對七官道:「兄可送我一程。」遂同上了牲口。心心唸唸,放不下可人。
行了一日,來到長店。那長店是個小去處,只有三五家飯店,都下滿了,沒處宿。走到盡頭一家店內,有三間房,見一個戴方巾的人獨坐。進忠來對店家道:「那一個相公到占了三間房去,我也無多行李,你去說聲,叫他讓一間與我們住住。」店家上去說了,那人道:「可是公差?」店家道:「不是,是兩個客人。」
那人道:「不是公差,就請進來。」進忠便出來看看,搬行李進來,那人便叫家人收拾,讓出一間房來。進忠同七官上前,與那人見了禮,進忠道:「斗膽驚動相公,得罪了。」那人道:「豈敢!旅邸之中何妨,請坐。」三人坐下。那人見七官生得清秀,遂將言語調他。進忠道:「七兄陪相公坐著,我就來。」遂出去買了些餚饌來,問店家道:「可有好酒賣?」店家道:「止有稀熬子,相公們未必用得慣。」進忠來問那人,那人道:「隨鄉入鄉罷。」進忠出來買了酒,分付店家置備,回來坐下問道:「請教相公貴處?尊姓?」
那人道:「賤姓陳,江西新喻人,在監。因這裡薊州道是舍親,特來看他。」又問了進忠並七官鄉貫姓名,對進忠道:「這侯兄是魏兄的甚麼人?」進忠道:「是舍親。」不一刻,店家擺上酒餚,陳監生謝擾過,三人共飲。那陳監生也是個風月中人,說到嫖賭上便津津有味,猜拳行令着實有趣,三人說做一個。
陳監生道:「我一向在京只是頑耍。昨在薊州衙門裡住了二十多日,几乎悶死了。不意這裡遇見二兄,豪爽之至,也是三生有幸,弟有個賤可在東院,也略通文墨,明日何不同二兄去耍耍。」進忠道:「東院裡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