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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生坐在上面,手不停披,口不輟講,打發不開。醜驢生得矮小,擠不上去。只見那先生談了一會,猛抬頭一望,向外說道:「請那位矮客人上來。」醜驢擠了一會,才到案邊,墊起腳來,伏在案傍。那先生道:「你頭直有些喜氣,又有些凶氣,何也?」醜驢道:「我求先生起一課。」先生道:「姓甚麼?」醜驢道:「我呀,姓魏。」那先生拈了個時點,起課來道:「問甚麼事?」醜驢道:「問生產的。」那先生道:「六甲定是男喜,且是個貴胎。今日分娩,只是有些凶險,我代你炙炙龜看。」取過龜板來,焚香默禱過,取火灼了,看上面兩道火路,道:「是個男喜。天門丙丁發用,非男而何?」醜驢道:「生的時候還不妨麼?」先生道:「不礙。」又細看了一會,忽拍案叫道:「怪哉!怪哉!」取過一幅紙來,寫了四句道:
乾門開處水潺潺,山下佳人兒自安。
木火交時逢大瑞,新恩又賜玉縧環。
那先生寫完,遞與醜驢道:「留為後日應驗。」醜驢送了課錢,那先生也不爭競。
醜驢出了肆門,歡天喜地跑到下處,對老婆說了,將卦詞與他。一娘接來看了,不解其意,只得擱過去了。卻也作怪,更余時,果然肚裡漸漸就疼起來了。少頃,更墜得慌。直至半夜,疼得急了,才叫起醜驢來,打火上燈,提個燈籠去叫穩婆。時星斗滿天,及穩婆來時,天上忽然烏雲密佈,漸漸風生。穩婆進房道:「是時候了。」扶上了盆,醜驢送上湯來。霎時大風拔木,飛砂走石,只聽得屋脊上一個九頭鳥,聲如笙簧,大叫數聲,向南飛去。房中驀的一聲叫,早生下一個孩子來。正是:
混世謫來真怪物,從天降下活魔王。
畢竟不知生下個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魏醜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
詩曰:
伯勞西去燕飛東,飄飄身世等萍蹤。
沾唇酒恨千杯少,滿眼花無百日紅。
財與命連誰自悟,福來禍倚盡皆蒙。
誰知擾擾生機變,深愧當年失馬翁。
話說侯一娘見生下是個孩子,夫妻俱各歡喜。因是年歲次戊辰,遂取名辰生。洗了孩子,謝了穩婆。次日送信與雲卿並王府兩處。王奶奶差人送了錢米柴炭來,小魏也送銀錢與他。是主顧人家多有送錢米食物的。三朝、滿月,王奶奶皆着人來送百索衣襖等類。一娘也不上街。正是日久生厭,他幾件技藝,人都看熟了,人家也不來叫,街上人看的少,也不肯出錢。醜驢見生意淡薄,又為老婆有了孤老,且因王府中勢要,怕人心難測,想離此地,遂常時要去。一娘因戀着情人,不肯動身。那陳買兒見一娘回來,逐日又來纏纏,見婦人不甚理他,便有吃醋之意,常在醜驢面前攛唆。醜驢醉後回來,常尋事吵閙,自此無日不吵閙。
又混了半年,醜驢終日心中有物,再加那陳買兒常時在耳邊掇弄,家來便倚醉拿刀弄杖的吵。一娘雖與他硬做,也知不是常法,便來對王公子說了,討他的主意。公子道:「我也代你們想,卻終非常法。我也將要上京去會試,我去後誰看管你們?且尋雲卿來計較。」遂叫小廝喚了小魏來。見一娘面有愁容,問道:「為甚麼惱?」公子道:「他丈夫見生意淡泊,要往別處去哩!」
雲卿道:「莫理他,」就沒生意,難道大爺這裡養不起你?「公子道:」也不是這樣說。你們終非長久之策,我也顧不得你們一世。況我也就要上京,我去後,連你在此地也住不得了——牛三那起畜生必要來報復的。我想不如讓老一先行,你同我上京去,改日再來相會。只怕你班裡人不肯放你。「雲卿道:」我要去,誰阻得?「公子道:」你去了,豈不要散班麼?「雲卿道:」原舊有個旦,新又添了一個,我可以去得。「公子道:」老一幾時起身?“
一娘道:「要去,明日就可去了。」說畢,二人便扯住哭起來。公子道:「暫時相別,不久自會,也不必哭了。」再三勸住。公子道:「該留你們坐坐,我今日又要去吃酒。」又想想道:「也罷,我早些去見個意先來,你二人在此等我。」叫小廝拿飯吃。擺上飯,他二人那裡吃得下?公子再三勸,他們只得各吃了幾口就放下來了。
公子吃畢起身。二人關上門,送行一回,雲卿道:「想當日,在廟裡相逢,蒙你十分相愛,銘感至今。後又承大爺好心成全,你我相處了二年。如今一旦分離,正是海枯石爛,此恨難消;地久天長,此情不老!」一娘道:「你這樣青春年少,愁沒有好女兒匹配?只是我跟着那厭物,幾時才得有出頭的日子?若得此生重會,死也甘心!你此去須要保重身子,不要為我傷感壞了,誰人知你疼熱!」雲卿道:「我如今做戲也非善策,明日跟大爺上京,只望他中了,我也要上個前程,就有幾年在京裡住,你若有情,可到京裡來相會。」又哭了半日。雲卿道:「我到下處走走就來。」一娘道:「我也要到裡面去辭別。」二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