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頁
老兄不知,此怪暗地害人,我們被他射不中,沒妨,惟有一等善良怕他。」兩個正講,只見一個漢子走將來,向吳仁叫聲:「吳大兄,你如何坐在此處?」吳仁道:「因到前村做一宗生意,回來遇著這位殷獨長兄。」殷獨便問漢子姓名,吳仁答道:「我這朋友叫做穆義。」殷獨道:「穆兄往何處行走?」穆義道:「一言話長。
小子有個妹子,嫁了丈夫。不幸夫亡守寡,止有十歲一個孤兒,寄食我家。老兄所知,荒旱年間,自家三口尚養不活。沒奈何勸妹改嫁,妹子守節不從。
一則饑餓,一則抑鬱,不幸身亡,遺下孤子。偶有一外鄉商人,與得幾貫錢鈔,只得把此子賣與他。不料我也有一小子,與孤子終日耍戲,不捨,背地裡逃到商船,這商人俱帶了外去。商人數載不來,我又無處找尋。
今商外鄉有個商人到來,只恐是帶子去的,特去找尋。吳大兄,你的生意何如?」
吳仁道:「莫要講,不濟不濟,把幾貫本錢折得乾乾淨淨。」穆義道:「怎麼折了?想你也是個千伶百俐會算計的,如何虧折?」吳仁道:「莫要講起,也是我自家算計了自家。昨年只因本少,搭了一個夥計,借他有餘,扯我不足,販了一船牲口,船小載重,況又是些不調良的牛羊。
我那夥計趕得三五隻陸地先行,我押載船後走。古怪,古怪!莫要講他。」穆義道:「我與老兄相契,便說何妨。怎麼古怪?」吳仁道:「我存心不良,只因那牲口中有幾隻壯的,要瞞着夥計寄在別家船裡,到一處轉賣,希圖多得幾貫鈔利肥己。
誰知道別船失了風,那牲口皆溺不救,夥計只疑我賣了別處,匿了本錢,都算在我身上。如今分開各自生理,這不是自算了自?」穆義笑道:「正是,正是。」殷獨聽了,也笑道:「二兄,這也是偶然,若是我殷獨算計,百發要百中。」吳仁笑道:「老兄,人算趕不得天算。」穆義道:「話便是這等講,人若不算,怎得便宜?就是傷了些天理,也顧不得。」
穆義只這句話,忽然天昏地暗,風沙撲面,四顧沒有路,茫茫儘是海浪。三人坐地,如在個山阜之上,那地又顛顛巍巍,如坍似塌。三人驚慌起來,穆義乃埋怨吳仁道:「都是你在此坐地,誤了我行路,說甚麼販牛羊騙夥計,弄出這怪事。」吳仁乃埋怨殷獨道:「我歇歇腳便行,都是你講甚麼鬼蜮,扯攀在此,惹這禍害。」殷獨又埋怨他兩個不相知,撞此冤孽。三個人無計脫難。看看那海波觸這沙灘將塌,齊哭起來。
少頃,那海波泛處,幾個鬼蜮跳出來,看著三個笑道:「你們也怕這平地風波險峻麼?」三人既心慌,看見青臉獠牙又害怕,只是倒身磕頭叫饒命,說道:「風波險峻,真是怕人,可憐我三人在路途遭遇,家中沒有信音。若垂憐放救,白當報謝。」只見一個鬼蜮看著殷獨道:「你這人反面無情,我方與你結交,指海為誓,你如何懊悔,背後罵吾?你這三人心地,不說這風波險惡,如今放了你去村鄉害人,不如扯你下海,也做個一類。」殷獨道:「交情在先,海誓在耳,怎敢違背毀罵?若是不放我等,乃是你先敗盟。」鬼蜮聽了道:「也罷,且放你們去,尚有異日相逢。」忽然鬼蜮鑽入海中,依舊青天白日。三個坐在平沙地上,說道:「怪哉!怪哉!」
殷獨乃向吳、穆兩個說道:「我有個結義的弟兄,叫做強梁。聞他在我家酒醉,歸途被迷,得病連日,有事未曾探望,我們又遇此怪事,當去望他,一則問安,一則探他如何解迷。」吳、穆二人聽得,便隨殷獨到得強梁之家。家仆報知,強梁出得堂前,乃向殷獨問二人名姓,彼此各通來歷。強梁乃把醉歸路上這些情由說出,又把悔改強梁一節也說知。殷獨三人方纔明白,也把鬼蜮這一種異怪盡說出來。
強忍聽了,乃說道:「此事分明警戒列位,也當凡事存一着寬厚。」殷獨笑道:「警戒,警戒,不使些心機,怎做得養家買賣?」吳仁道:「寬厚,寬厚,不傷幾分天理,怎得吃魚吃肉?」穆義道:「老兄,我們生成的骨骼,長成的皮肉,舊性難改,任意做去,再作道理。」殷獨道:「強兄病癒初起,我等同他村鄉閒步一番散心,有何不可!」
當下四個人信步行來,卻走到清平院山門外。他們原不曾到院中來,卻遠遠見六叟自山門而出。
殷獨見了老叟,乃向三人說道:「這幾個老兒,少年不捨的聚會遊樂,禮佛敬僧,只等這頭鬚鬢白,方纔到此。」強忍道:「臨老出家,也勝如死而不悟。」四個人一面說,一面走,恰好相近六叟,悻悻的發這」老而多壽是盜跖「的戲言。他哪知這語,是說世上有一等不循義的自害生理,乃微幸長生,如何作戲言?又豈知這青白等六老,都是少壯時行過善事,循過道理的,天與他的長生,得遇高僧,到這禪林隨喜,他便悻悻笑譏老叟。
這老叟都是看破世情,哪裡計較,各自去了。這四人閒行,到一座花園之外,殷獨便叫:“列位,我們既閒遊,與強兄散心,遇此花園,何不進入觀樂?」三人齊道:「有理。」乃進入園門,舉目看這園內,果然百花齊備,亭榭縈迴,好座花園!怎見得?但見:
樓閣重重,都是綺窗繡戶;欄桿迭迭,盡乃綠柳紅桃。曲徑翠苔繞玉砌,日影橫鋪;朱簾彩幕掛金鈎,風光搖動。四壁粉牆,千株楊柳黃鶯囀;幾畝池塘,萬朵荷蓮綠鴨游。海棠嬌,粉蝶雙雙,來來往往;薔薇麗,遊蜂陣陣,歇歇飛飛。
木香亭對假山青,太湖石傍新篁綠。誇不盡四季名花,且狀這三春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