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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間,那猴子卻是尤路園中走來的這精怪,弄風變幻迷人,被高僧道力逐來,他原有靈性,知這多玉山中足可藏形,又見這破庵孤光心不足,冒雨走出庵門,本意尋些野食來庵,忽聽孤光嘆悔,不曾繩索拴,乃笑道:「這不中相交的痴漢子,待我耍弄他一番。」卻又想道:「我若作魔弄怪耍他,只怕他認得拿妖捉怪的符水法家。前日尤家有長老居住,況此庵中,惟僧道可入。」這猴子就變了一個道者,走進庵來,向孤光說:「老師父,借你庵中,暫避風雨。」孤光道:「破庵處處屋漏,連我亦難安。」道者說:「不妨,不妨。我會遮蓋。待天晴,再化些磚瓦修理也好。」孤光聽了,又道:「住便住了,只是我赤貧,柴草也無一根燒湯你吃。」道者道:「不妨,我自會化緣,不吃你的。若化得有餘,便是老道任情受用。」孤光道:「天色寒冷,火也沒點與你烘。」道者說:「出家人自有養,不須要火。」孤光道:「只是眼下饑寒怎過?師父,你腹中可饑麼?」道者說:「腹中盡飽。」孤光道:「你卻腹飽,奈我卻肚餓。」道者說:「若無風雨,待我市上化緣就有,無奈風雨越大難行。
你且忍耐一時,待雨住,便是風大也無礙。」孤光愁着臉,這道者越弄手段,那風雨直往屋裡刮來,把個孤光凍得呵呵顫。這猴精越發脫開衣服,說道:「我出家人有養,暖得緊,且開懷涼涼着。」弧光道:「總是你飽暖,不似我饑寒。」道者一面開懷,一面且唱個曲兒,唱道:
世事看來多翻覆,欲足何時足。可笑那痴人浮生空碌碌,只落得百年時成朽骨。
孤光腹饑身冷,正怨那風雨狂大,這猴精越開懷唱曲,想道:「我本尤家園中一隻猴子,既瞻仰了高僧光照,不覺走到這裡,卻又變了個道者,耍這心不足的老道,方纔乃唱個嘆不足的曲兒。也罷,既借庵避雨,如何又耍弄這貧漢。我如今就把這不足心腸,難這貧漢。」乃對孤光道:「老道,你曉得我小道這曲兒內意麼?」孤光道:「我雖愚陋,卻也明白。
真真的世人,哪個心腸知足!比如我如今腹饑,怎得幾個饃饃兒吃?」猴精見說,乃弄一個手段道:「不難,不難,你等着,我冒風雨取幾個來你吃。」乃飛走出庵,頃刻袖中袖得幾個熱饃饃來。孤光見了,忙拿了個吃。猴精問道:「你心意足了麼?」孤光道:「肚便飽,口卻干,怎得些湯兒咽咽?」猴精笑道:「也不難。」乃取了一個罐子,冒雨而去,頃刻取了一罐熱湯來。孤光大喜,連吃了兩碗。猴精道:「心足了麼?」孤光道:「身上卻寒,怎得件棉衣一穿,便是柴火烘烘也好。」猴精道:「不足心腸漸漸來了。」道:「也不難,我原說有養,方且開懷,便脫一件衲衣你遮寒。」孤光穿了衲衣道:「師父,身上不寒。我心視前卻足,若看後來,怎得為足?」猴精道:「我與你閒口論閒話。比如你今為饑寒,得了飽暖,已知足了,若是再說個不足心腸,我便與你一問一答。」孤光道:「今日飽暖,明朝不斷。明朝就繼,後日哪有?後日就有,日月卻長,奈何常繼?」猴精道:「這有何難?出家人多結納幾個施主,求他歲供月給,自然長遠。」孤光道:「須要求他。比如他心不如你意,求不能得,終不如自有。」猴精道:「不如化些金寶,買田治地,自收白吃,這意才足。」孤光道:「化他不肯,這金寶何來?必須不勞乞化,自家的金寶,置買田地,方能遂心。」猴精道:「這也有可處。聞多玉山有石藏玉,得玉沽價,其田易得。
只是得了田地,也要天時豐稔,萬一旱澇,未免憂心。」孤光道:「正是,正是。旱澇不收,錢糧拖欠,官長比催,若遲了限,必遭責罰,必須得個優免寬刑,方纔護贍。」猴精道:「也不難。
若有一官半職,自是優免。」孤光道:「一官半職,品秩不尊,上有大僚,下屬也要趨奉,萬一趨奉不周,寧保不敬之罪!怎得一個大官僚做做,其尊在我?」猴精道:「也只就你這個不足妄想心腸,便是做個一品之尊,也非容易得來。不是根基風水,孝廉學業上種出,也須前生種德修善陰功。」孤光乃笑道:「我等一個貧漢,根基無有,風水那來,孝廉學業無從得就,只有種德修善陰功可行,卻又要前生修種。
你我既在今生受此貧苦,必是前生未曾修種,要想尊大,如何能夠?」猴精道:「你這不足心腸可肯 罷休?」孤光笑道:「如何肯休!尚有後世。如根基可發大僚,卻也不難。」猴精道:「根基豈易能得,乃是今生修種。」孤光道:「便是風水也可。」猴精道:「也是今生積得。」孤光道:「孝廉學業,便不須今生,卻是來生自己努力。」猴精道:「今生不修種,來生定産於愚俗之家,怎知哪學業,行哪孝廉?」孤光道:「據師父說來,都是今生修種。如今我與你貧苦出家,在此破庵,如何修種?」猴精道:「你與我不同。
我出家道者,八齋五戒,見性明心,不入貪嗔痴,惟念阿彌陀佛,便是本等修種。你既非僧,又不居俗,現在庵中,只就你這現在修種,若生不足妄心,便非修種,不但來世不得大僚,還要妄想,墮入無明苦惱。」孤光聽了笑道:「現在不過破庵,日行不過乞化,將何去修?把甚功德去種?」猴精笑道:「守你風雨淒涼,甘你饑寒貧苦,不勞妄想。僧家有一句禪語說得好:』上牀脫了襪和鞋,知道明朝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