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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等,拋了父母、妻子、弟兄、朋友出家的,朋友、弟兄各有產業營生,拋棄猶可;若是父母、妻兒,倚靠何人?你卻出家,那佛爺爺有靈,也不忍孤苦的想念!」這老嫗哭啼說著,只見僧、道二人齊齊開口說道:「老嫗,你說的雖是,哪知生死所關,無常最大。出家人為了生死,哪裡顧得別人!」老嫗又說道:「你便為自己出家,這忍心拋了別人,卻不損了陰騭。我聞出家,陰騭乃第二要緊。古語說得好:』三千功滿,八百行完,方能成佛作祖。
『我如今也不攔阻你,只是早去早回,免人思念。」捕竊聽了這話,一則是道心不堅,二則善根不實,被老嫗長長短短,乃向道士、僧人說道:「二位師父與陶兄三位前行,我小子打點了安家,隨後來罷。」僧人笑了一笑,與道士一直大路前行,按下不提。
且說副師弟兄三位,輪流上殿,講明經義,開度愚蒙。只見把來思跪拜殿前,說道:「我小子仗道力慈悲,尋着老母來了,只是懇求超度,可有什麼作過惡孽?”副師道:「善哉,善哉。大道能完,橫惡自免,無復惡報矣。」來思方纔拜謝。
只見座間一個隨喜善信問道:「師父,你說大道能完,卻是什麼大道?」副師道:「這一位把善信孝遇其母,免了他一種惡報。」那善通道:「如師父之言,怎麼我鄉村有一個富良,名叫石克。此人壯年也失了雙親,不憚千里,經歷了兩載,果也尋得父母回家。後來雙親棄世,凡遇著四時八節,祭祀蒸嘗,再無遺缺,或遇著往來遊方僧人,便請在家,誦經禮懺,超度父母,雖說趁風使船,只吃他碗素齋,沒甚大錢鈔佈施,卻也難得這一點孝意。
這石克只因存了這點心,鄉黨宗族,哪個不稱讚他孝。他既孝,便是能完大道,怎麼不能免一種惡報?」副師便問道:「此人既能追遠,為何有甚惡報?」善通道:「說起話長。這石克家頗富饒,只因秋收甚熟,佃戶供送糧食,盈倉滿囤。內有一個佃戶,差了租糧二升,他千奴萬畜,罵不絶口。
那佃戶無知,也回答了他兩句惡語,家仆便要打,石克隨即喝住道:』無知愚人,知甚尊卑大小。只因我以富勢辱他,他隱忍不過,動了愚蠢之性,回我兩句。我有容人之量,何必計較爭打。『鄉村莫不誇他大量。
又有一宗好處:粗布衣,常穿不洗;淡齏飯,每食不嫌。杯餚人家易請,遠路獨自徒行。村人哪個不稱他節儉。且是財帛交人,分文不苟;田租帳目,升合都清。
裡中大家小戶,哪個不說他公道。卻為何一件奇禍,送了他的性命?」副師道:「什麼奇禍?」善信乃笑道:「石克也是一時遷怒不是。只因算佃戶二升之租,痛罵不止。忽有一個乞兒在旁,乞他一合之谷,不知石克正在那發怒之時,大喝道:』看你堂堂一個漢子,不去執鋤負擔,尋個道路營生,卻靦着羞臉討飯,乞人半合之糧。
『那乞兒不去,只要討谷,石克便把罵佃戶的惡言,將乞兒罵一頓。這乞兒看了他一眼,怒色去了。豈知事已過了十餘年,石克貪心不足,裹了百金,千里之外,經商覓利。路過一處地方,石克正行之際,只見一座高山在前。
他看那山中景緻,忽然高頂上走下三四個嘍囉來,把石克拿住,繩拴索綁上山,盡把他的行李金帛搶擄一空,仍要害他性命。只見嘍囉綁了石克到山上,卻有一個強人,坐在虎皮交椅上,問嘍囉:』有了金寶麼?『嘍囉答道:』有了。『強人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放了他去罷。
『三四個嘍囉聽說,即解了繩索,放了石克,叫:』漢子好好去罷。『石克得了生命,只該走去罷休,誰叫他戀戀不捨金帛, 回頭幾次看那行李,復走到強人前,乞求賞他行囊中被臥。他道:』大王爺,金寶雖說是小人筋骨眼裡掙出來的,平常不捨得穿,怎捨得吃,積聚到今,不料被大王收去,氣也沒用,惱也沒幹,只當舍了乞兒。只是被臥行李,走長路,店家見你沒有行李,便不容留。
『強人問道:』因何店家見沒有行李便不留?『石克也是為財帛,失了心昏,真是倒運,說道:』店家不留,說是做盜賊的歹人,方纔沒行李。『只這一句話,那強人便惱怒起來,叫嘍囉掌石克的嘴。這強人總是得了金寶,寬放他好意。卻不想那嘍囉中,一個古古怪怪模樣漢子,聽了石克說的』只當舍了乞兒『,他便提動心間事,走近石克前,估上估下,看了一回,乃問道:』客人,你家住哪裡?『石克便說出家住之處。
只見那嘍囉又復相相道:』是了,是了。大恩人因何到此?『石克不知,只道是真個有恩到他的故人,便把實言為商的話說出來。那嘍囉又問:』如何不在家耕田種地,討些自在糧食,卻出外經商,做這刀尖上生理?便是做這生理,出外為商,也要寬和得眾,結納善良,遇著冤家債主須當奉承幾句美言,卻為何向我寨主說那惡言?你如今想起當年前一合之糧不捨,辱罵乞兒麼?此恨不為別的,只說一個佃戶,一年兩季受百千辛苦與你耕耘,你坐享其勞,雖然是你資本,田土也虧他出力。縱你富貴,也該把他當個主客,相愛相敬,為何千奴萬畜,罵得他立身無地,這也可恨。
就是那乞兒,可憐他資生無策,饑寒所迫,或聾或瞽殘疾貧人,有谷與他半合,有鈔濟他分文,也是陰騭積在自己。你既不捨,還要呼叱辱罵。想那乞兒,當時困辱,不能報你,這恨便在九泉,也不饒你。你今日若記不得,我卻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