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話說捕竊拿着一桿長鐵槍,怒氣往海邊來尋甚麼黿鱉精怪,看是哪個同輩漁人,調謊哄來思母子,要奪我道路生涯。他一直跑來,哪裡見什麼精怪,一邊笑道:「我說是調謊。」一邊叫道:「是甚黿精鱉怪,早早出來,試試老捕的鐵頭槍!」方纔叫了一聲,只見一陣風來。那風卻也厲害,但見:
黑霧從空卷,烏雲向海奔。
眼前物色暗,耳內響聲聞。
颳倒林間樹,驚慌海上人。
荒沙人跡少,草屋盡關門。
那風過處,只見黑氣漫漫。捕竊拿着槍,腿肚子先轉了筋,咬牙大顫,說道:「爺爺呀,我每常只知道叉一隻團魚,哪裡曉得個什麼黿怪,真真的有些蹺蹊。」來思母子話不虛傳,果然一個精怪,青臉獠牙,耷耳環眼,手執着一桿大刀,帶領着許多小怪。捕竊見了慌張,無奈勢頭沒法,只得大着膽子叫道:「精怪,你世間中何物,敢來惹我積年老捕?」妖怪罵道:「你這賊竊,是海哪件生理換不得飯吃,哪樣經營賺不到鈔用,偏要做這網魚。
便是釣些小魚碎蝦也是傷害物命,卻還要設機巧,捉我們水獸販錢。你便得錢使用,卻叫我們水獸好好的在水中洋洋得意,忽然被你捉將去,零割碎分,賣與那饞第癆下油鍋,滾湯煮。因此這大小水獸,張頭露尾,躲躲拽拽,害怕你捉,不得安生。一向要咬斷你腳筋,叫你走不得路,捕不得魚,餓死了你這賊竊,誰叫你自來尋死!」妖怪說罷,把手內大刀照捕竊斲來。
捕竊沒奈何,只得挺槍遮架。他卻是個戳黿叉鱉的慣家,倒也有弄槍的手段,當着海沙岸上,兩下廝殺起來,但見:
長頭槍分心直刺,大桿刀劈面不輕。
捕竊是積年網戶,黿怪乃多日妖精。
一個恨他捉去賣,一個怕怪不相容。
黿雖惡也怯槍狠,人沒法要顧殘生。
一會家你衝我撞,半日裡誰勝誰贏。
兩個鬥了半日,黿精不能抵敵捕竊長槍,乃叫眾小怪幫助出力戰鬥。眾小怪道:「網魚捉蝦的,是我輩仇人。這賊卻是你老黿的對頭,我們與他無仇,就叫我們幫助,也不肯儘力。」黿精道:「你如今幫我勝了他。
你看那海塘上,多少捕魚戳蝦的,少時你去與他們戰鬥,我也出力助你。」眾小怪卻是些蝦鱉魚蟲、泥鰍蛤蜊,你看他各執着一件兵器,上前助戰。這捕竊看看敗了,倒臥在沙上。黿精看見,忙吐了一口黏涎,忽然把捕竊身子變了一個大癩頭黿,黿精卻奪了捕竊的精氣,變了一個捕竊。
眾小怪見了問道:「這意思卻是何故?」黿精笑道:「他弄我,我弄他,叫他自弄自。待我也把他村市上去賣,叫他也嘗嘗滾水油鍋之苦。」眾小怪聽了道:「這等說來,那海岸上我等魚蝦仇人,正在那裡撒網把釣哩,我等也去使這個方法兒,叫他大家也與市上吃我們的嘗嘗滋味。」說罷都飛星去了。
卻說捕竊被黿精迷了身形,變作大黿,被假捕竊挑到村市上,一時就有市人攜鈔來買。假捕竊手裡拿着把尖刀,說道:「老官,你要整買,卻是零買?」捕竊此時兩眼看著,耳裡聽著,心裡要說,卻說不出,乃想道:「若是市人整買,還掙得一時性命,若是零買,便要刀割。我想當時賣黿,整賣零賣,便是這個光景。」正在恍惚如夢驚疑之處,忽見那些小怪,也把漁人迷變了魚蝦,小怪卻變了些丫頭小孩子,提着籃兒篾簍,口裡叫着:「賣鮮魚與活報。」那漁人卻不能與市人說話,又不能喊口叫冤。你看他一個個攢眉眨眼,狀若乞憐。他卻見了捕竊認得說得,彼此只是互談詫事。任他喊叫,那市人數鈔不理,只得交錢拿去。
忽然市上走了兩三個酒漢來,捕竊看這酒漢,東歪西倒,踉踉蹌蹌。他便認得魚蝦都是人變,黿精也是人形,賣魚蝦的丫頭孩子卻是鰍鱔,賣黿的捕竊卻是妖精,乃大喝一聲:「妖物,為何青天白日假變人形,倒把真人弄假!」這水怪被酒漢兩三個一頓拳撞腳踢,打了飛走,卻丟了魚蝦大黿,都復了人身,尚昏迷悟。村市買魚蝦的,見了都驚怪起來,說道:「怎麼魚蝦大都是人形?」就有那饞癆好吃魚蝦的,說道:“原來這水中魚蟲濕化的,也都是人變的,吃他怎的“疑怪的都走去了。酒漢乃把捕竊並漁人,一掌一個,都打醒了,卻如夢幻一般。
及至省了人事,他啐了一口,好似夢醒,但不知何故,也不謝酒漢而去。
卻說這酒漢如何明白這一種光景?他卻是陶情,同着終日昏、百年渾兩個。陶情與他遊蕩村落,指望攔阻東行高僧。不想高僧隨所住處演化,靜庵潔剎,便多住幾時。他這酒怪,等候到來不得。
陶情乃與終日昏計議,假變市人,開個酒肆,等有破戒僧人,吃了他的,便是攔阻高僧一體之意。不想來到這村市上,見這黿精光景,只因陶情似妖不妖,作怪不怪,他卻明見了這情由,把妖精打去,救省了捕竊、漁人。漁人原是魚蝦混來,便徜徉混去。只有捕竊醒了,把眼揉一揉,看著陶情三人道:「小子明明持槍與黿精戰鬥,不知怎麼被他迷了,到這村市,變作黿身,備知這整賣零切情苦,卻又不知如何得三位解救。
大膽奉邀三位到個酒肆中,一杯酬謝高情。」陶情道:「實不瞞你,我三人遍走這村,把些小本酒肆,吃得瓶盡瓮干,家家都收了酒簾,且驚疑我們量如大海。你有哪個酒肆可飲,我們自沽了請你。」捕竊笑道:「三位縱量如滄海,也吃不盡沽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