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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思與母慌疑迷道,只得席地而坐。少頃,黑處只見一妖怪生得凶惡。但見他:
燈盞眼兩道光亮,赤頭髮一似紅纓。青臉獠牙,狀如鬼怪;查耳糟鼻,形似妖精。手足都是一般無異,衣裳卻少四角拖襟。見了他母子兩個,張嘴就要吞人。
來思母子見了,慌張害怕,說道:「青天白日,你是甚麼妖魔鬼怪?可憐我母子是久拋離別,今日方纔找着。平日與你無冤,近日與你無仇,何故作此黑霧漫天,攔阻我行人歸路,張着大嘴,凶惡要吃我們?」妖怪道:「你這個惡孽,原該我吃的,只因你入了善門,行了善事,今日非我食也。卻如何熬煉膏藥,救好了我的仇人,還說無冤好話?」來思道:「熬膏藥固是我母,救好多人,卻不知誰是你仇人。我母不知,誤犯的罪過。
望你可憐她老邁殘年,我情願代母,與你吃罷。」妖怪道:「你果是個入了善門的,你出了這一點孝心,便該我吃你,且也饒恕。只是那捕竊捕我輩水獸多年,忍心傷命,積仇已深。前因遇著,正要吃他,被他得命走脫,止咬了他一隻左腳。
正要與他日久不癒,以致傷生,卻被你膏藥醫好。如今在此等他,只恐你母子又把膏藥救他,故此說你知道。」把氏聽了,便誑他說道:「我熬煉的膏藥留下一二百張於他,他如今口哼叫渾身疼痛,滿身都貼著,你卻吃他咬他不得。我那藥草,你若沾了些兒氣候,便不能活。」妖怪道:「你這等說來,你定有幾張兒在身,我也不敢聞你一聞,就是厲害。」來思聽了,忙說道:「冤家只可解不可結。你是替水獸報仇,我們是代捕竊消罪,且問你非水獸族類,怎肯報捕竊之恨?你卻是何獸?」妖怪道:「你聽我說來。」乃說道:
自從盤古分山水,海洋波中生我們。
四足隨潮上下劃,五湖任我往來委。
頭長不似短項魚,口闊豈像蝦須嘴。
龜鱉須教讓幾分,蛟龍不敢吾輕侮。
有時體壯大如山,有時身小藏淺水。
可恨漁人心不良,說道此餚真味美。
叉戳網拿不遂心,刀斧分開殻與髓。
你為日食做生涯,卻教水獸為冤鬼。
萬中無一我長存,要與漁人仇此彼。
若問我的歷來因,老黿說實無虛詭。
把來思母子聽了道:「原來你是老黿精,恨捕竊捕獲你同類,如今要與他報仇。諒你一個水獸,怎敢把人仇害?要是依你仇害人,從古到今,也不知多少人捕獲水獸,曾見哪個水獸害了一個?」黿精道:「人害了水獸,是人倚着強梁勢力、機巧法兒,傷了水獸。可憐那水獸勢力不如人。善人說得好,螻蟻貪生,它豈不惜命?天地間,善有善報,惡有惡因。
死獸有知,寧無怨恨?鬼神有靈,豈不察此憐彼,與殺獸之人做一個對頭?任你機巧勢力,卻當那神鬼暗算不過。實不瞞你母子說,我這海中龍王甚威,也惱那機巧捕獲水獸的。我因訴這世間強梁倚勢漁人,也叫他個瓦罐不離井上破。有時風浪惡,長年漁人也落水,丫頭孩子也失腳,不留他的。」把來思聽了笑道:「自從無始以來,水獸貪餌,人食水獸,哪裡說甚報仇?世有漁獵,也是一種生人養身的生理。」黿精聽了,怒目直視着來思,說道:「世間凡事有個從中的道理,有個慈悲的心腸,誰教那捕竊忍心機巧,捕獲無厭?又因那饞口恣意的世人,取食過多,減膳輟樂。聖人也有個斡旋造化、解謝根因,難道這個功德,你母子也不知?」來思被黿精說得閉口無言,只叫:「我們回到捕竊家,勸化他改業,如今求你莫要黑漫漫地嚇我們。」黿精實時往海中下去。
來思母子復見了天日,將信將疑,欲待要找路歸去,只怕前邊又遇著妖怪;欲待要復回捕竊家來,又怕他不信,徒走一番。思前想後,母子計較,正沒個主意,只見風浪海中,又有個黑漫漫的光景。來思乃向母說道:「罷,罷,妖怪把我話當信行人,若不復回勸化他,我以謊詐,這光景卻難推卻。」母子乃復走回來。
恰好捕竊腳又疼痛,正在臥處口哼,見了他母子,卻又喜歡十分。把氏又熬了兩個膏藥,給捕竊貼在腳上。來思方纔把黿精的話說出來,捕竊哪裡肯信?說道:「這話有些來頭。老兄,你也不知,我這村間,捕漁為生的卻也甚多,他卻不會使法兒捕鱉拿黿,只有我一人會機巧捉這水獸。
為此市販到我家甚多,卻也賺幾貫錢鈔。這弄黑霧變妖怪,都是海上這些漁人氣不忿我做這一宗買賣。老兄母子肯住在草屋,便多住經年也無礙。若是不肯住,便照大路坦行,我也不敢覊留,卻不要信他。」來思道:「老兄何苦執迷不信?豈有青天白日,一時黑氣漫漫,妖怪凶凶惡惡,站在面前,一句一句說得不差,豈是小子來扯謊,聽信你行中漁人誑你?委實妖怪等你到海邊,還要算計吃你。」捕竊一則是膏藥上腳,腳便止了疼痛;一則是聽了來思之言,激惱起來,拿了一根鐵槍,向來思說道:「你看我此去,若是真黿精,待我槍戳了他來,碎分了,賣與販魚的,若是假黿精哄了你來說話,叫他看看我這鐵槍厲害。」說罷,往海沙上一直走去。來思母子被他惡狠狠幾句言語,留身不住,也不顧他,辭了老嫗就上大路,往前村而去。
老嫗留他不住,乃鎖了草屋,也向海沙上來。看捕竊忿忿持槍,去作何狀,下回自曉。
第六十一回 捕竊變黿知苦難 僧人論酒說葷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