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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道:「空設漫天計,怎能害善人?」一個道:「冤家自有頭,還債自有主。」一個說:「這是把來思應當有此一報。」一個道:「你看空中有兩個鸚鵡護身。」一個說:「日中有個醉漢子還債。」一個說:「傍晚有個瞎婦人填冤。若是這兩人不來,便說不得甚麼善人,甚麼鸚鵡,且拿他頂了缸。」來思聽了這話,想道:「這分明是邪魔話說,魍魎現形。有甚冤家債主想要拿人頂缸做替?我到庵中也為行善,且坐在這近池樹林,等那日中傍晚,有何應驗。」卻好坐至日中,果見一個醉漢踉踉蹌蹌、東歪西倒走將過來,就往那池邊行去。來思見了,急忙叫道:漢子,休要到池邊。看你:
行步散亂,身子傾欹。眼乜斜,看睜又閉;手支吾,指東畫西。口裡胡歌亂叫,似曲無些腔板;腳下前伸後縮,如跌有甚高低。只該少吃些下波子,也不亂性;奈何不忖量迷魂湯,撐滿肚皮。
臥巷倒街,誰來扶你?傷生害命,哪個能醫?只落得個吃時快活,怎知道那醉後如泥。還饒個腳根把持不住,但見得身骸送入深溪。
來思一面叫他莫入池邊。那醉漢哪裡聽依?他卻一面嗟嘆。這醉漢的必至之情,果然走近池塘,一跤跌入池水深處。這來思一心惻隱,便顧不得解衣,往池中去救。
那醉漢一把手扯住了來思,死也不放。來思也慌忙了,道:「罷了,罷了。我只因一時動了善念,造次救人,卻不想自立個實地,分明是冤家債主,早夜陰魂,話不虛謬。”那池塘深水處,若似人扯的一般。
來思正在慌忙之際,卻說狐、鼠二怪離了庵門,正計較尋些善事去做。忽來到池塘之處,見二人在水裡相攪做一團,若似泅水一般。二怪見了,慌忙弄個手段,直入池中,把二人救得起來。二怪見一個醉酒漢子失腳入水,也嚇得酒醉半醒;一個卻是來思,曾受過齋僧之惠。
狐妖便問道:「把善人,你如何同這醉漢渾攪水池裡,莫非是爭鬥投水?你們或是俱醉,失跌入池。我們若遲來救,可憐你二人性命不保。」來思便說出醉漢失水緣故,卻又把天早陰魂說話事情說了一番,卻才拜謝二怪。二怪聽了,鼠怪說:「且把這醉漢送入村街,就有他的熟識。」扶着去了,方回來與來思講到庵中聽經的話。來思又把瞎婦日晚緣故說出。二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說其無。」乃同來思到得家中,換了水濕衣裳,吃了些酒飯,方纔問二怪姓名,因何與小子熟識,救了殘生。
二怪道:「實不相瞞,我二人嚮日行路肚饑,遇二僧贈了我幾個饅頭,說是府上佈施他的。」來思道:「事果有的,卻聞說又齋了撞頭的和尚。」二怪忙忙答道:「正是,正是。我二人吃了兩個,卻省下幾個齋僧了。
如今聞得海潮庵高僧說法,我二人特地去隨喜,路遇這巧,救了尊長,又承高情款待酒飯。既是陰魂說傍晚有瞎婦過池填冤,我們與尊長守着池邊。若是果有,救她一命,也是陰騭。」來思道:「好事,好事。
況且順路到庵,也是功德。」卻說這村間有姐妹二人,姐嫁了一個不守本份的漢子,妹嫁了一個微末生意的丈夫。這不守本份的,浪蕩了傢俬,專一引誘良家子弟嫖賭,也不知坑陷了多少好人家兒男。這池中冤魂便是他引誘壞了的,投入魍魎。
後來沒人引誘,貧苦生出惡病而亡。這婦人一氣,把個雙目瞎了,孤寡無靠,卻依棲妹子身邊過活。這妹夫當年也勸他漢子做些好事,便是微末的生意也是個本份前程。漢子不但不聽他言,還笑他說:「你那微末生意,吃辛受苦,一朝不足分文,只好餬口。
似我這買賣,大盤吃肉,大壺吃酒,大包用銀錢。」妹夫道:「大是你的大,多是你來的多,受用是你有受用。只是世間辛苦出來的銀錢,便受用得心安;若不是辛苦藝得了世間財,縱有受用,也不長久。」漢子笑道:「多少貴族富室享不辛苦的錢鈔,受現 成的福,代代快活心安。」妹夫道:「你道貴族富室享現成福,不受辛苦,哪知是他祖父的功德,貴的是先世忠國愛民,積下的俸祿,與子孫受用;富的是前人勤儉經營,掙下的傢俬,與後代享成。」漢子道:「妹夫你休管罷。我是吃慣了的口,用慣了的手,做慣了的事。你本是個貧守份,窮骨頭,沒福受用的,休管我罷。」怪了而去。因此天道卻也古怪,一旦喪了,止遺下婦人,又瞎了眼,依棲着妹夫。這兩口子既出一個好心,憐是親戚瓜葛,便該恩養他個孤寡之苦,乃終日顛言譏誚,叫這婦人瞎着雙眼,沒處訴苦,一直跑到池邊來投水。天色傍晚,那池中魍魎說道:“我想在日,被他漢子千般哄、百般誘,把傢俬壞了,且欠人債負,逼迫以至投水。
可憐那時也是一急無奈,投入水中,誰想孤魂苦惱?」
悲風情慘切,長夜曉何知?
不樂陰千載,寧安陽一時。
魍魎自悔,要尋頂首。卻好瞎婦情苦奔來,正要投水。那魍魎喜道:「那漢子坑我,今其婦填冤,報應不差。」正要伺候扯她,哪知二怪與來思守着,果見一個瞎婦走來投水。
那瞎婦不就投水,乃哭哭啼啼,把她漢子生前行止,說一句,哭一聲;卻又怨那妹夫兩口子,也說一句,哭一聲。來思聽她哭了說,說了哭,將次要跳,乃大叫道:「那瞎婆子,你既說你漢子當年過失,你為妻的,也該勸諫。若是勸諫不聽,把今日投水的性命那時拚着,為丈夫的,也有聽妻賢勸的。若是改行好處,做本份營生,你哪裡知道天道決不叫你漢子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