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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正說間,只見那沙岸上一個老僧盤膝坐地,手持數珠,口唸經咒。三人上前稽首,那老僧隻手還答。副師乃問道:「這荒沙何處?前去有村落人家麼?」老僧不言,半晌,只等口中經咒唸完,乃看著三人問道:「何處行僧,到此不知路頭,還要問人?民間可有個不知止處,便妄自走來?作速回去。前村只因善惡人心雜處,惹了一個精怪,惡的應當受他害也罷了,只是善門之家,畏怕驚惶,卻也不安。
你三位要化齋,卻也無齋。便有齋,卻也難吃。不如回去,有座海潮庵可住往來僧道。那村居人頗多,還有緣化。」道副道:「我等是奉師命前來救人患難的,豈有回去之理?」老僧道:「精怪厲害,有甚要緊?便違了師父之命何妨?」副師聽了也不問了,直向前走。老僧忙叫轉來說道:「出家人,性子何急?」副師道:「天地間君父之命不可違,就是師命又豈可逆?比如,君命之蹈湯,父命之赴火,隨行猶怕遲,尚敢退回?我等師命,便是精怪厲害,料不比湯火的厲害。」正說間,只見遠遠一個童子手持一杯茶來,說是近村人家送與打坐老僧吃的。老僧接茶在手,便遞與副師說:「三位遠來,合當受此。」副師辭謝道:「食必讓長,我等安敢當其賜?」老僧笑道:「三位好心,只是你既奉師意救人患難,此去前沙尚遠,這精怪降伏卻也不難。我有一瓶在此,即把此茶注于其中,蕩邪驅魅,不說甘露,可持而去。」副師方接在手,老僧把手一指,道:「那不是精怪來了?」三人回頭,老僧與童子忽然不見。
副師接過茶瓶,乃想起祖師之言,借尊者神力,乃望空拜禮。向尼、育二師說道:「此九位阿羅顯聖,雖然試我等道心,亦系慈悲民眾。但不知此茶瓶作何用處。」按下三位高僧望前路行走。
且說這海沙村落,地名鐵鉤灣。村有百里,居人稠密。家家捕魚蝦,食海獸,離海荒沙還出那獐、狐、鹿、免,人恣獵射網罟,卻也好狡異常,取盡生靈,墮成惡孽。卻也有十中二三善心男婦持齋的不去取,吃葷的家無取具。
只說這射獵網罟之家,百樣奸巧,傷生害命,殺氣太重。不但人遭苦極必報,就是飛禽走獸、魚蝦螻蟻,傷害太急了,他也思想報仇。他一物微蠢,豈能報仇?冥冥之中卻有神靈發慈悲之念,存好生之仁,痛恨那傷害生靈之輩,每每降災與禍。可憐這村人,只知非血食不美,非射獵網罟無以資生,恣意妄為,恨不得竭澤而漁,空林而弋。
他哪裡知道,殺一生命,便生一仇懟。古語說得好,「人無傷虎心,虎無殺人意。」鵲歇牛背,不歇人肩,知人有捉他心,害他計。蚊蟲見人手指即飛,螻蟻遇雨得浮草而渡,他豈無心,不貪生活?何苦人心不知慈憫,百計害它,以恣口腹!只因這村人作此惡孽,就生出一個精怪。
這精怪卻出世不在深林大谷,乃生在水中,卻是一個大蝦精。他一微蝦,筋力又瘦,如何成精?只為取他子子孫孫,食者太多,他積怒成仇,積仇思報,便成了一個精怪。一日在海中,與眾蝦計議,說道:「這村人太惡,百計來捉我等。恨我無鵑鵬之翅,蛟龍之靈,以快雄心。
聞知這村人,荒沙處捕獐、捉鹿,看那獐、狐、鹿、兔中可有恨這村人的,或是結個伴兒,或是請教個法兒,把這村人弄得他個七顛八倒,也不饒他。」眾蝦道:「我等正在此懷恨他捉了去,咀嚼甚苦。」蝦精道:「我只見他網兒撒去,叫作一網打盡,大大小小都被他撈去,卻不知他怎樣咀嚼,何等樣苦。」眾蝦道:「他撈將去,大的剪去須爪,去須還不覺,只剪爪便疼痛難忍。」蝦精哭起來道:「是麼,是麼?比如一人手膊被刀割去,可疼可痛。」眾蝦又道:「剪爪正痛。他卻又送入滾油湯鍋,這疼痛怎忍!」蝦精道:「可憐,可憐。真是難忍,小的被他撈去卻如何?」眾蝦道:「小的無須爪之痛,卻有湯油之苦。
更有一宗可憐處,說起這苦更甚,不是下磨盤,便是下碓春,放上許多鹽,做成蝦兒醬。這個苦惱真真可憐。」蝦精聽了,收了眼淚,道:「此仇海深,怎生不報?」乃分身一變,變了一個長鬚老人。上得海灘,直投荒沙、深林密處,尋個獐、狐、鹿、兔,四荒觀望,哪討一個?都被村人射獵盡了。
蝦精正坐在深林,只見遠遠來了一個青年後生,蝦精觀看那後生:
喬妝打扮,搖擺行來。一裹巾勒着齊眉,夾布衣遮來全體。腰束一根呂公縧,腳穿兩隻羅漢趿。手拿紈扇跳鑽鑽,眼望松林來疾疾。
蝦精見後生近前,便問:「小朋友,從何處來?」後生一時答應忙了,便說:「來處來。」乃問:「老漢子坐此做何事?」蝦精聽了便道:「你這後生,調嘴弄舌,必是個不做本等事業,閒遊浪蕩之人。」後生道:「你如何識得?」蝦精道:「唐突相逢,須當敬老,怎麼我問你何處來,你便答我來處來。」後生道:「你這老漢子必定也是個妄自尊大,不合時宜的老漢。」蝦精道:「你如何識得?」後生道:「你先坐此,見人來全五個主道,身也不起,手也不動,便問我來歷。我實不瞞你,小子姓狐名狸,來處也遠着哩。」蝦精道:「遠也說說我聽。」狐狸乃說道:
家住崑崙山島,常與鹿豕交遊。
只因性靈變化,偶來沙海灘頭。
有功捉得反目,無情交了陶流。
到此人窮反本,還思舊境優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