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
因為吃了瓊漿玉液,這些村醪淡酒,焉可上口!當下將就吃了數碗。店主將杜伏威目不轉睛的看覷,看了半晌,問道:「少年客官,從何處來,打從敝境經過?觀君相貌清奇,光彩異常,丰神秀爽,莫非是求功名,往中國去的麼?」杜伏威道:「小可岐陽人氏,為因送先祖骸骨歸鄉,不求功名,亦不往中國去。但此去岐陽,路境不熟,乞求指點。」店主道:「據君尊相,貴不可言。
今要到岐陽,離此前去不遠,即是永寧關黃河渡口,郎君便要登舟。若遇順風,不數日已到貴境;若風不順時,也須耽擱幾日。但近來黃河內孟門山上聚集一夥強徒,極其勇猛,白日攔截船隻,劫掠客商。老瘦之人,拋于水底,精壯後生,擄回山寨。
郎君此去,切須保重。」杜伏威謝道:「多蒙長者指教,深感大德。但目今初冬之際,貴地還這般和暖?」店主笑道:「客官用酒不多,卻早醉了。如今桐華虹見,草木茂盛,節過清明,正是季春天氣,為何反說是冬令?」杜伏威才信所遇之處,果是仙境,住得三日,又早半年光景。
含糊應道:「小可自是取笑。」起身算還酒錢,拱手而別。迎着西風,往前進發。傍晚投店安歇,次早輓店主僱船。
船上卻是一夥客商,人貨已齊。當晚開船,湊着一天順風,正是風便行舟速,猶如箭脫弦。兩日之間,將近孟門山下。此時天色漸瞑,船家長將船攏在灣裡,聲揚道:「列位客官,前面孟門山不是好去處,賊人出沒之所。
今日天暮,船已不能上前,只得在此捱過一宵。眾人醒睡,各要小心。」眾人一齊應道:「正是,大家都要醒覺些。」杜伏威思量:「那日店主人所說之言,果然不謬,此地真系有喊。
不要管他,區自安心睡他娘。」一面心裡思量,一面船外四圍張望,只見遠遠地又有數隻船來。眾人吶喊道:「前面來的,莫非賊船?」船家搖手道:「不是,不是。這乃和我們一樣的客船,來得甚好。
我們五七隻夾做一幫,提鈴喝號,互相巡警最妙。」果然來船至近,都是客船。大家歡喜道:「今日船隻攏做一處,若有盜賊,互相救應。」一齊道:「說得是。」當夜七隻船連做一幫,每船出二人巡更管守。杜伏威吃了一肚酒,放倒頭只是呼呼打鼾睡着。有幾個老誠的客商道:「終是少年心性不老練,這般干係去處,卻也這樣睡得着。」有的道:「不要管他,各討得個平靜便了。」
是夜,守至二更,提鈴喝號之聲不歇。忽聽得吻哨響,眾船上客商一齊爬起,推蓬喊道:「不好了,想是小人來了!」喊聲未畢,月光之下,只見有二三十隻小船,四圍攢繞攏來,各將撓鈎把客船搭住。只聽得呼呼之聲,一派水響,將船澆得透濕。眾人立腳不住,都滑倒在船艙裡發抖,被接診搶上船來,一個個綁縛定了,逐件兒搬取金銀貨物、糧食器皿。
其夜杜伏威因連日辛苦,吃了幾杯酒,正昏昏沉沉睡去。酣睡之間,只覺手足疼痛,一時驚醒。撐眼看時,已被繩索捆住,不做聲假做睡着。眾嘍囉笑道:「不知何處來這一個鳥娘入的,三五十年不睡哩。
捆得恁緊地,只是不醒。」有的道:「不須多說,拿去見大王便了。」杜伏威暗笑道:「見你娘鳥,不必說了,坐定是那話兒。任他劫去,且到天明再處。」
看看東方發白,猛然間前面一片鼓聲響亮,細樂齊鳴。眾船上一齊道:「大王爺來了!」杜伏威開眼偷覷,只見眾賊船一字兒擺開,齊齊跪下,一派聲叫道:「叩大王爺爺!」對船上高聲發忖道:「起來!」眾嘍囉齊齊答應了一聲「嘎!」都各站起身來,兩邊分開,讓那只大樓船進來。那船上兩邊排列刀槍旗幟,劍戟弓弩,船頭上兩個全身披掛的賊總管,問道:「昨日夜間,眾軍士曾湊得多少行貨?」小船上回稟道:「託大王爺洪福,拿得七隻客船的貨物金銀,專候大王爺鈞令。」那船上又問道:「人不曾走脫麼?」眾嘍囉稟道:「一個也未走脫,俱捆縛在船艙裡。」那總管又道:「都帶到山寨裡來,領大王爺賞。」眾嘍囉齊應一聲,口裡吻着哨子,將船搖動,飛也似奔入山寨裡來。船上眾客商哭哭啼啼,都道這回斷送了性命,怎得回家去見妻兒老小?一面各各流淚悲苦。杜伏威只是呵呵地冷笑。
不多時,船已到寨口。杜伏威偷眼看時,只見眾嘍囉將大船搖攏岸邊,船上有三五十個將官,都妝束的甚是威嚴,在中船艙裡伏持着一個寨主,走出船頭上來,生得長身闊臉,大眼紅須,頭戴一頂鳳翅金盔,身穿一領繹紅袍,腰繫碧玉帶,腳着錦皮靴。眾將扶上岸,跨上金鞍駿馬,吆吆喝喝,一班兒將官簇擁先去。這些眾嘍囉,一半搬運貨物行囊,一半扛抬捆縛的人。
看看輪到杜伏威,兩個小嘍囉將杜伏威手腳向前縛住,把一根竹扛穿了手腳,就如抬豬的一般,四馬攢蹄,扛進寨裡來。杜伏威心裡暗想道:「叵耐這兩個撮鳥狗男女,將老爺也要擺佈起來。不要慌,弄一個手段兒與他看,方纔認得我老爺哩!」這一扛兒抬着了,便朝着天,呼三口氣,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身子就如千餘斤重的。兩個嘍囉壓得骨軟筋疼,只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