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開書筐,取出一個花紙做成的蝦蟆,頭上四足,俱畫了一道符,將針釘于地上。大笑道:「俺本不欲與這廝相鬥,奈何屢犯于俺,不得不報之耳。」於是赤胸裸身,仗劍作法,口中唸唸有詞,將劍尖指着蝦蟆,那紙蝦蟆忽然自動。張太公、苗知碩一班人,正在那裡看澹然行法,猛聽得大喊救命,這頭陀從屋脊上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在天井中。
頭與四肢,如有繩索縛縛的一般,向上趨做一團,高聲叫痛,懇求饒恕。澹然正色道:「汝從何處盜來邪術,妄欲害人?白日拐騙,紙虎攔截,五穀變蛆,種種不善。俺與你素無仇隙,何忍盅毒相欺,無端降禍?若非俺正法自持,險些兒命遭毒手。爾且講這幻術是何人傳授?初入旁門,輒敢與俺賭鬥。
今已被困,有何解脫之術,任汝施展。」麻囗刺道:「咱家神通,俱系天心正法,乃護法韋馱尊者傳授,遍游四海,未遇對頭。今逢高手,破了咱法,命懸禪師之手,乞看禪門共教之情,大發慈悲,寬恩赦宥。」林澹然笑道:「這廝又來胡講。
那韋馱佛是釋門護法顯聖正教闢邪尊者,豈有傳法于汝妖僧之理?這不是打誑語了?」麻囗刺道:「咱家西番並無誑語,禪師如不信時,可放咱禮請尊者即刻現身。」林澹然道:「汝果能請得尊者金身下降,即便與汝拜為兄弟。」張太公阻道:「老師不可輕信其言,彼是脫身之計。若放他時,又要作怪。」澹然道:「不妨,任彼騰那變化,出不得俺手裡。」便拔起蝦蟆之針,口中念瞭解咒,麻囗刺依然好了,立起身來,對澹然稽首,澹然答禮。麻囗刺整衣肅容,叩齒唸咒,踏罡步鬥,觀想凝神。倏忽之間,數道金光從西而至,半空中彩雲之上,現出韋馱尊者法像。
有《西江月》為證:
鳳翅金盔耀日,連環鎖甲飛光。手中鐵杵利如鋼,面似觀音模樣。
腳下戰靴抹綠,渾身綉帶飄揚。佛前護法大神王,魔怪聞之膽喪。
林澹然見了尊者金身。欣喜無限,率領太公等焚香頂禮,麻囗刺亦俯伏于地,齊聲唸佛。半晌後,漸漸彩雲散去,韋馱不見。林澹然邀麻囗刺同入禪堂,對佛立誓,拜為兄弟。
忙整素齋款待,放出行童同坐吃齋。二僧各訴衷曲,互相敬服。澹然又問:「永齡庵內,向有妖怪迷人,賢弟可曾見否?」麻囗刺道:「有一小怪,弟已除之。」張太公問:「是何怪物?」麻囗刺道:「咱初入庵,夜間打坐,忽聽小徒馬哈篤叫喊,急出瞧之,見一黃鼠,嘴尖耳大,其形若豕,遍體黃毛光亮,追逐小徒。
幸小徒有些膂力,拿一條木棍,與他廝鬥,被咱一劍斬之。小徒剝其皮,剔其骨,炙其五臟,烹其肉。其味似飴,其色如玉,飽食一月,便宜了哈篤。」眾人撫掌大笑,方知是老鼠作怪。
當晚留住麻囗刺莊內宿了。次蚤麻囗刺作別,林澹然捧出戒刀還了,勸化道:「俺等皈依三寶,但宜謹持道法,以作梯航,豈可恃此妄行,輕慢衣鉢?況爭王圖霸,非俺僧家之事,一有差跌,難免輪迴。賢弟速宜灰卻雄心,滌除舊染,逍遙西土,無滅無生,也不枉出家人證果。」麻囗刺感悟,稽首道:「承禪師良言,敢不佩服。
自此打破迷關,永不受惡纏矣。」林澹然送出莊門,麻囗刺師徒二人飄然去了。後來麻囗刺隱居西番山島中修道,將法術武藝盡傳與俠士徐洪客,扶助張仲堅裡應外合,奪了扶餘國,做了國主。數年之後,張仲堅復舉大兵,助徐洪客殺入錫蘭山國,逐出國王,自立為主。
此是後事,別有傳記不題。
且說張太公主僕別了林澹然,入城去了。這近莊鄰人,個個讚歎林澹然法力無邊。自此遠近傳揚,名馳四海。有詩為證:
大道從來不可貪,貪嗔正亦入邪關。
慈悲卻乃真威武,蕩滌魔心上法船。
林澹然自此無事。一日見天色晴和,春光明媚,備辦了酒果素食,令道人提壺挈盒,和苗知碩帶了薛舉,一同出城北踏青遊玩。但見士女往來,紛紛不絶。正是:
香塵逐車馬,美酒醉笙歌。有詞為證:
郊原春透,花壓垂堤柳。滿目繁華如舊,正是清明時候。轟轟寶馬
雕輪,紛紛翠袖紅裙。一樣尋芳拾翠,何妨僧俗同倫。三人閒玩,沿溪信步而行,同進一座花園內石凳上坐了。舉目觀看,端的好景緻也。
但見:
新篁池閣,花霧樓台,幾多曲徑護幽欄,數處小橋通活水。假山高聳,
下面有石洞玲瓏;亭榭精奇,中列着翠屏寶玩。色鋪錦繡,生香不斷。樹
交花韻奏笙簧,樂意相關禽對語。轉過了桃花徑、杏花塢、梅花莊、李花
弄,方走到雕檐鬥角百花亭;穿過這牡丹台、芍藥欄、薔薇屏、茶囗架,
才顯出淨幾明窗千佛閣。雙雙白鶴長鳴,兩兩鴛鴦交頸。荷花池內,魚翻
玉尺戲清波;來鳳軒前,鸚吐人言稱佛號。爛柯嶺囗囗寂靜,春宴堂金碧
交輝。陰陰古木欲參天,灼灼嬌花齊嚮日。果然在在堪歌舞,正是人人可
舉觴。
林澹然等三人坐于石凳之上,門首忽見一人,頭戴逍遙巾,身穿豸補鶴氅,隨着十餘個家憧,牽着一匹白馬,吆吆喝喝,走入花園裡來。眾人見了,盡皆迴避。林澹然心裡已省得是個舊相識了,只是不動身,看他怎的。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知這人是老林什麼相識,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梁武帝愎諫納降 虞天敏感妻死節
詩曰:
忠言逆耳拂君機,暗裡藏奸國祥移。
納土降書初上獻,漁陽鼙鼓即相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