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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守淨大驚道:「這是何故?」言未畢,只見正樑上飛下一條大蟒蛇來,遍體皆黃,亮如金色,雙睛閃爍,口中噴火,身長二丈有餘,昂着頭張開大口,徑奔鐘守淨。守淨慌張無措,拚命往東首羅漢堂跑躲。眾和尚丟了經卷,各自逃生。那蟒蛇不奔別人,怒目切齒,飛也似來追鐘守淨。
守淨趕入羅漢堂裡,卻無去路,蛇將近身,踴身一跳,跳上壽亭侯關爺神廚裡法身之後,做一堆兒蹲着。那蛇見了關爺聖像,昂頭張望,不敢上廚,只在四圍盤繞。鐘守淨躲在廚裡,身子驚得軟了,牙齒捉對兒廝打,顫慄不住。暗想這蛇奔上來之時,性命卻在頃刻間了,心裡越慌。
猛聽得一人高聲喊入羅漢堂來道:「住持不要慌,有我在此!」聽聲音時卻是徒弟雷履陽。這雷履陽原是弄蛇的乞丐出身,虧着族叔在寺做道人,薦這侄兒與鐘守淨為徒。因他能言會話,隨機應變,守淨最是聽信他,待為心腹。當下見蟒蛇來趕鐘師父,他還倚着舊時手段,撩起半截道袍,伸拳裸臂,大踏步搶向前來,捉那蟒蛇。
那蛇見了雷和尚,昂頭噴火,徑奔過來。雷履陽伸開大手。吐出涎唾,將手擦了,跳上一步,來捉蟒蛇,卻好蟒蛇直攛上來,被雷履陽一手抓住七寸,意欲提起來溯死。不期這蛇重的厲害,雙手也提他不起,被蟒蛇調轉尾梢,豁刺地左臉上打了一下。
雷履陽打得昏暈,欲待掙扎,那蛇又調起尾梢,右臉上復打一下。雷履陽叫一聲:「啊呀,不好了!」手已撒開,睡倒地上。那蛇昂起頭來,將雷履陽脖頸上緊緊地盤繞住了,圈將攏來,抵死不放。
鐘守淨在神廚裡張望,看見雷履陽被蛇盤住,大聲喊叫:「快來救人!」這台寺和尚道人行童,各持器械,吶喊上前。那蛇見眾人來的凶湧,放了雷和尚,攛起羅漢堂半空,盤旋了一會,滿身是火,光焰射入,看得眾和尚眼都花了。又聽得一聲響亮,如山崩地塌之聲,那蛇衝破兩扇格子門攛出去。眾僧一齊發喊,趕出後殿花園裡來。
那蛇口頭將眾人看了幾眼,徑溜入荷花池裡。此時臘盡春初,雨雪甚多,水平池岸。眾人無可奈何,只得回身討論道:「且去救了雷師兄,再作理會。」復進羅漢堂來,鐘守淨已在那裡啼哭,雷履陽七竅血流而死,僧眾驚得面如土色。
鐘守淨哭了一會,眾僧講蟒蛇溜入池中去了,守淨分付:「打點棺木盛殮,抬出門外權厝,待春盡下火焚化。」
當晚鐘守淨和滿寺和尚,俱心驚膽顫,不敢就枕,聚做一處商議。鐘守淨道:「有此異事,實是不祥。」一個和尚道:「這黃蛇鑽入池內,諒無窟穴可出,乘今夜無人知覺,車干池水,除了這孽畜,也省得住持與我等懸懸掛膽。」鐘守淨道:「此言論得是。」即忙取出三架水車,裝起車頭水軸,選十數個後生和尚、精健道人,傍池邊架起三道車來,一齊踏動,戽起池水。剛剛車了一夜,方纔水乾。只見池心裡插着赤亮亮直逼逼的一條物件,半截埋在土裡,半截露出土上。眾人看了,指道:「兀那黃的不是蛇也?」鐘守淨向前觀看,卻原來不是蛇,是林住持那一條熟銅禪杖,俱各大驚。
有一個勇健膽大的和尚,脫了上衣,躍身跳入池內,來拔這禪杖,就如蜻蜓推石砫一般。莫想分毫搖動。招呼眾人相助,有幾個興高的少年和尚,都跳下池中,一齊搖拔。不搖時尤自可,眾僧用力搖拔之時,更是作怪,那禪杖一步步縮入土內去,一霎時不見了。
眾人面面相覷。鐘守淨分忖道人:「取幾柄鋤鍬來,掘下去看。」眾和尚吶一聲喊,併力掘土。正是;
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不知掘下去見些什麼異物,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佞子妙相寺遭殃 奸黨風尾林中箭
詩曰:
崔巍寶剎聳雲端,頃刻俄遭烈火燃。
佛骨塵埋沙土冷,香魂飄泊劍光寒。
萬鐘公子今何在?百計貪夫此夕殘。
豪俠神謀真莫敵,陡教名姓震區寰。
話說鐘守淨令眾和尚儘力掘地,掘深丈餘,並不見禪杖蹤影。眾僧用盡氣力,都疲倦了,道:「住手罷,尋他則甚?」鐘守淨那裡肯歇,大喝道:「胡講!務要掘見禪杖,方纔罷手。」眾人沒奈何,只得又據下去七尺有餘,掘着一塊石碣,豎立土內。眾人見了,併力掘起石碣,抬上岸來。
細看時,碣上卻有兩行大字,被泥壅了不甚明白,用水洗淨,方見上面篆着二十個字道:
少女樹邊目,人馱二卵哭。善者福自生,惡者禍相逐。鐘守淨看了,輾轉尋思,默然不語。眾和尚心下也都省得,林澹然是個剛直好人,鐘守淨是個姦淫惡輩。
銅杖化蛇,預先警報,乃不祥之兆。見鐘守淨面龐變色,低首無言,眾僧勉強解功道:「林澹然謗君叛逆,豈不是個惡人?逃竄遠方,眼見得旦夕遭殃了。住持老爺是個修持積德的善人,將來壽同山嶽,福並吳天,豈不是果證菩提?上天告戒,乃住持之善報也。雷師父乃前定之數,住持爺不必憂疑。」鐘守淨聽了,自心裡護短也是這般解說,稍覺心寬,笑道:「汝言正合我意。汝等勞碌了一晝夜,各去歇息,待後補做道場便了。」眾人收拾水車鋤鍬,各各歸房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