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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鐘、林二住持在寺中焚香點燭,懸花結采,灑掃殿堂,撞鐘擊鼓,打點齋供,俱已齊備。到辰牌前後,飛馬來報,禦駕出五鳳門了。鐘守淨、林澹然忙出山門一箭之地迎駕。俱頭戴五佛毗盧帽,身穿蜀錦采綉袈裟,足穿僧鞋,率領寺中眾多和尚,排列得斬斬齊齊。
少頃,禦駕已到。遠見前列扈駕羽林軍,後是文武百官擁護。梁武帝端坐龍車,頭戴衝天嵌寶金冠,身穿素色袞龍袍,腳踏龍鳳履,腰繫碧玉帶。宦官儀從,不計其數,緊隨鑾駕,望妙相寺而來。
鐘守淨等遠遠伏道迎接。武帝至山門,下了輦步行,鐘守淨等眾官,都跟隨入大雄寶殿來。眾僧、多官侍立兩班,儀從屯紮丹墀,羽林軍屯于寺外。
武帝上了殿,即命脫下龍袍,換了禪衣,卸下朱履,換一雙素鞋,除下金冠,戴一頂素絹軟翅巾,腰繫一條黃絨雙須縧,手上圈一串明珠穿成的念珠,乃是道家打扮。頂禮諸佛已畢,殿中擺一張素木交椅,方纔坐下。鐘、林二住持率領眾多和尚,正待朝賀,武帝開言道:「今日下元令節,朕專為齋供諸天,開講佛法,眾僧不必行君臣之禮。」鐘守淨等謝了恩,俱各向前稽首,行釋教禮。
左首一個綉墩,欽賜鐘守淨坐,右邊一個竹墩,欽賜林澹然坐。二僧俯首,不敢就坐,武帝道:「朕正要與二卿談論佛道,毋得如此拘束,賜卿坐下無妨。」二住持稽首謝恩,即脫了錦繡袈裟,換卻禪衣,然後坐下。文武官員與眾僧皆兩旁侍立。
鐘守淨獻茶已畢,武帝問道:「今日乃水官大帝壽誕,可曾齋供否?」鐘守淨合掌答道:「請佛尊天,侵晨俱已齋供過了。」武帝又道:「朕于先年曾在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聽道林支長老開講佛法,甚合朕心。朕幕釋理玄微,凡欲出家修焚,與支長老傳其衣鉢,無奈眾卿以錢億萬,苦苦奉贖,表請還宮。朕彼時立志不回,群臣再三上表,朕不得已,姑且還朝理政。
切思身為萬民之主,富貴極矣,光陰迅速,苦海無邊,不早回頭,後悔何及。朕一心只要皈依佛法,往生淨土,眾臣苦諫,將朕身覊絆至今,躊躕未決。二卿可為朕指迷,使朕早登覺路。」鐘守淨躬身道:「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享無疆之福,萬民樂業,天下昇平。
此雖是德政所孚,亦由前生種成善果,所以今世為太平天子。先覺有云:『欲知來世因,今生作者是。』陛下雖洪福齊天,然亦不可不修。如來雲帝王人中尊貴,自非宿福,何以能然?若比轉輪聖王,猶是鄙陋。
陛下欲證菩提,回頭是岸,群臣之諫,無非各盡其道而已,陛下何必躊躕。」武帝聽罷大喜,點頭道:「卿言句句慈航,甚合朕意。」
右邊林澹然低頭不語。武帝道:「朕特為與二卿講道而來,卿獨無言,何也?」林澹然頓首奏道:「臣愚不諧禪理,但聞開闢以來,歷代明君聖主,皆以孝弟治天下,名垂不朽,聲施無窮,未聞皈依釋教而成佛者也。臣等孑然一身,內無父母妻子之累,外無天下國家之寄,故可以出家,了此本身事業。陛下為萬乘之王,宗廟社稷、子孫黎民萃于一身,當法先王之道,親賢遠奸,行仁政以覆育蒼生,使天下樂堯舜之世,子子孫孫,瓜瓞雲仍,萬代繼統,豈可披緇削髮,效匹夫之所為乎?況今東魏存覬覦之心,南齊生侵掠之意,陛下不理國政,倘百姓叛于內,敵國乘于外,臣恐金質之國家,非復陛下有也。
臣愚不識忌諱,冒死上言,伏乞聖鑒。」武帝聽罷,俯首沉吟。
鐘守淨見林澹然話不投機,心裡暗想:「不趁這機會挑動皇上趕他離寺,更待何時?」即合掌上前道:「林太空之言差矣。萬歲欲皈依如來,棄富貴而避輪迴,割恩情以歸覺路,這正是智過百王,勇超千古,廣大智慧,登彼岸也。我與你合當贊瓤為何反出此言,以阻聖意?甚非臣子愛君之心。」武帝原有幾分不樂,又聽鐘守淨諂佞了這幾句,愈加不喜,拂衣而起。
林澹然再欲分疏,武帝已移步看佛像去了。有詩為證:
忠言逆耳不堪聽,朝內無人敢諫爭。
身死國亡天下笑,披鱗餘得一真僧。
林澹然心中暗思:「鐘守淨這廝好生無理!適纔言語,分明是離間之意,暫且容忍,看他怎生排陷。俺若再苦苦諫時,眼見得落他圈套之內。」一面忖度,一頭觀鐘守淨動靜。只見武帝步入側殿裡去,止有鐘守淨緊緊隨侍,並內監數人。
武帝問殿後還有什麼殿宇,鐘守淨躬身答道:「殿後就是後殿,次後是排堂、香積廚、方丈、各僧房。庫房東西兩戾之內,俱有太湖石假山園林,花卉池閣。」武帝道:「朕今日不回宮了,且在寺中一玩,夜間還要與卿講參悟之訣。卿代朕傳旨,發放眾臣,明日早朝俟候。」鐘守淨領旨出殿,傳諭眾裡散去,明早候駕,止留宦臣等侍衛。眾文武官員儀從聽了聖旨,各各嗟吁而散。這寺裡管廚和尚,午齋已備,稟知鐘守淨,守淨迎武帝至禪堂進午齋。武帝分付:「眾僧各自回房,止留卿一人伴朕。」林澹然和眾僧各自散了。武帝在排堂坐定,獨鍾守淨一人侍陪。內監等侍立兩傍,道人、行者紛紛獻上齋來。武帝一見,儘教撤去,原來盛蔬食的俱是金銀器皿,況品數又多,武帝不悅,都教搬去,止用瓦器盛一味素菜,瓷碗盛一着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