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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過了月餘,早是四月初八日,乃釋迦牟尼佛生日。不拘大小庵觀寺院,都做盂蘭盆大會。當日卻是初六,趙婆預先和鐘守淨計議定了,卻到黎賽玉家裡來。賽玉燒茶,慇勤相款。
趙婆道:「今日特來相請大娘子去赴佛會哩,不知有工夫去麼?」黎賽玉道:「終日清閒耍子,怎地沒工夫?但不知是何處佛會,望媽媽帶契則個。」沈全道:「老媽媽又來多事了。做佛會有甚好處?男女混雜,惹是招非的。與我撒開,別尋道路,克勞挈帶。」趙婆變了臉,正言作色道:「阿彌陀佛,大官兒講這等落地獄的話,虛空過往神明,鑒察着你哩!詩佛的罪孽深重。佛偈講得好:人生將相與公侯,累劫皆從三寶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就如大官兒生得五官周正,不啞不聾,得這樣一個男身,與女人先差五百劫,豈是容易?又配着這等如花似玉、百能百會的一位娘子,皆是前生種成善根,修行得來,今世方能受享。
還有些兒修不到處,止是一個平民。若前世修行唸佛,結緣種福,苦行精進得到時,今世就做那榮華富貴、福壽雙全的人了。你看,又有那貧窮孤苦、殘疾夭折的,這都是前世謗佛行兇,不登三寶地,不赴千人會,不修不積,未曾結緣種福,故此今生受苦。少年人正要惜福延壽,不可講這墮落的話。
佛阿佛,大官兒還不知道哩。」
沈全笑道:「自盤古到今,也有修行的,並不曾見何人做佛,空白吃了一世苦。也有作惡的,不曾見誰人落地獄。俗語雲『黑心人倒有馬兒騎』,落得快活。老媽媽,據你這般說時,富貴的有金銀佈施做會,就代代富貴;貧窮的口也糊不來,那得銀子佈施做會,就代代貧窮。
這樣看起來,世上人不消爭名奪利,只消去做佛會,便世世富貴了。我不信,我不信!人死就罷了,四生六道憑你去投股,有伺報應!」趙婆道:「大官兒,你雖是聰明,那曉得我佛門中的奧妙。比如你們讀書的尊孔聖人,道家尊太上老君,我們尊佛,各尊一教。其實三教總是一教,惟有我佛教最大,不生不滅,變化無窮,包得那儒道兩教來。
盤古皇帝未生,先有我佛出世。太上老君是我佛的化身。就是孔夫子,也是我佛的化身。故此孔夫子也修行,也吃蔬。」沈全大笑道:「老媽媽專會扯謊,孔夫子可是信佛的人麼?他為何肯吃蔬修行?」趙婆道:「我貼鄰有一學堂,常聽得學生讀書讀道:『夫子在齊,三月不知肉味。』這不是吃月蔬?又讀道:『齋必變食,飯蔬食飲水。』這不是吃短頭蔬,苦行修行?我皈依的師父嘗說,愚夫謗佛,猶如醉漢罵人,都是迷而不悟。大官兒放省悟些,不可口孽造罪。」這沈全呵呵地笑起來,跳起身,伸一伸腰,口裡道:「妙妙妙,三般俏。我不管你們閒事。」遂一面走,一面唱出去了。
趙婆也起身要行。賽玉留住道:「老媽媽,不要理這失時的短命,我自與你講講兒。」趙婆道:「我怎與這蛇瘟計較。他男子漢只說得男子漢的話,不知我們做女人的苦處哩。
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上看公姑臉嘴,下憑丈夫做主。最可憐我等五漏之體,生男育女,污穢三光,罪孽不小。若不生育,老來無靠;身懷六甲,日夜耽憂,及至臨盆,死生頃刻。幸而母子團圓,萬分之喜,倘有不測,可憐就登時三魂渺渺歸陰府,七魄悠悠入九泉。
那時萬孽隨身,一靈受罪。閻王老子好生利害,查勘孽簿,叫牛頭馬面叉落血污池裡,不得出頭。又有那鷹蛇來(口贊),惡犬來咬,此時丈夫兒女都替不得,好苦楚也。若有錢的,陽間做做功德超度,還有托生日子。
如夫主無情,別偕姻眷,不修佛行,這一點陰魂浸在池裡,永劫受苦,不得翻身。皆因不曾在佛地上走過,以致如此。若走過佛地的,雖落池中,無諸苦楚,池裡便生蓮花接引他托生,不受惡纏了。」
黎賽玉聽罷,不覺聳動心腸,眼淚紛紛的滾下來。趙婆道:「大娘子,不必垂淚,若能及早回頭唸佛,來世便女轉男身。如今四月初八是西方佛祖釋迎如來的壽誕。妙相寺年規,大雄寶殿裡做會,男女僧俗道眾柯止千人。
本寺兩位法主會議,男女混雜,不當穩便。今年改了舊規,兩位住持,各管轄一處。東首敞廳裡是鐘住持為主,接引女眷們唸佛;西首廳裡是林住持為主,接引男客燒香。這規矩甚是有理,省了許多是非。
老身在東廳裡簿子上寫了一個為頭的名姓,要我拉請三五十位女眷同去赴會。我想這鐘住持是有德行的老爺,行事極有法度,誰敢不服。況且女眾們一處兒拜經唸佛,極其清淨,又沒半個閒雜人敢來混擾,故勸大娘子去走一遭,免些罪過。比那小去處,勝過百倍。
講便是這等講,大娘子你自主意。別人勉強勸去唸佛,是沒功德的。」黎賽玉道:「恁地時必然去走一遭。媽媽千萬挈我同去,只是不知要多少齋錢?」趙婆道:「齋錢不必在意,都是老身一力包辦。
今日就要吃蔬淨身,初八日起早梳洗,我來接了你同去。切不可二心三意不志誠,反造罪孽。」黎賽玉道:「唸佛是一樁正事,豈有二心三意?只是媽媽須索早來相伴同行。」趙婆道:「不必講,決然早來同往。」講罷,相別而去。
黎賽玉到初八日,五更便起來點燈梳洗,一面着長兒煮熟了早飯,預先吃了,只等趙媽媽來就行。不多時聽得敲門,趙媽領着幾個女伴進到家裡,約了同行。黎賽玉穿了一身齊楚衣服,分付長兒晚間寺中來接。和這趙婆一行人,取路往妙相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