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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澹然躊躕一會,遠遠望見草坡上圓混混兩件東西滾來滾去,因黑夜月色朦朧,看不明白。林澹然喝道:「那草坡上滾的是什麼物件?」苗龍磕着頭道:「爺爺,不敢說,小人等罪該萬死。這是東房正住持鐘法主老爺和一個行童。」林澹然失驚喝道:「你這一班該死的潑賊,快快救起鐘老爺來。」眾人即忙點起火草,向前將守淨、行童解了繩索,去了布條,脫衣服替他穿了。林澹然上前看時,兀自口獃目瞪,動彈不得。林澹然怒道:「潑賊!既要饒命,好好將器械納下。」這班賊都將腰刀鐵尺,戰兢兢納在林澹然面前。
澹然又喝道:「都脫衣服俺看。」一齊都脫衣解帶,赤條條的待林澹然搜看,身邊並無暗器。林澹然道:「着兩個好好地扶鐘法主、行童進房去。」苗龍道:「若爺爺不打,情願服事鐘老爺。」隨令韓回春扶了鐘守淨,一個酒生扶了行童,一直送到鐘守淨臥房裡去了。餘賊低頭伏氣,跪在草裡喘息,也不敢動。這李秀和莊客兩個,倒在地上哼哼地捱命。
頃刻間,韓回春、酒生兩個,帶一個道人出來稟覆道:「已送鐘老爺回房了。」林澹然分忖道人:「快去辦些茶湯,調理鐘老爺。」那道人飛也似去了。原來這兩個賊恐怕林澹然生疑,故叫這道人出來回話。
眾賊跪在地下,面面相覷,沒作理會處。欲待棄了李秀、莊客奔走,又慮明日扳扯出來,進退兩難,猶豫不定。林澹然道:「俺已饒你,為何不走,還指望些什麼哩!」這伙賊都哭將起來。苗龍道:「小人等今日窮極,幹了這犯法的事,萬死尤輕。
蒙爺爺慨然赦有,正是死裡重生,感恩無地。只一件,小人等雖然得生,終久難脫羅網。這兩個被爺爺打傷的掙扎不動,須是小人們扛他回去,路上若撞着巡軍盤詰,定遭擒拿,終是死數。若小人們各自逃去,丟下這兩人,爺爺雖大發慈悲饒了,鐘老爺受虧,必然不肯甘休,着落官府拷問,這兩個必定扳出小人們,也是個死。
算來算去,左右是死,不如各人受爺爺一杖,落得乾淨,不枉了做英雄手內之鬼。」說罷,只是磕頭。林澹然笑道:「你這潑皮,倒也有些志氣。也罷,汝等且打開袋子皮匣與格看。」眾賊將叉袋皮匣開了,林澹然一一檢過,喝道:「快將袋裏金銀物件,送到鐘住持臥房裡去交割明白。這皮匣內銀兩,賞與你眾人拿去均分,做些本分生理,不許再生歹心,有害地方。若蹈前非,撞到俺手裡時,這番休想得活。」眾賊聽了,一齊磕頭跪拜。
拜罷起來,將叉袋照舊馱到鐘守淨房裡交割了,又帶那個道人出來回話。林澹然又道:「汝眾人輪流背這兩個打傷的人,俺自押送到城門邊,以免攔阻,保全汝等去罷。」眾賊不勝感激。苗龍等抹去臉上煤黑,兩個酒生扶了莊客,兩個扛了李秀,苗龍背了皮匣,一齊都出山門,林澹然押後。
幸得一路無人知覺,直送到城外。眾賊倒身拜謝,悄悄都去了。
林澹然獨自個揚了禪杖,回到寺裡,卻早鄰鷄三唱,天色黎明。澹然走到鐘守淨房裡探望,鐘守淨、行童被繩索縛傷了四肢,渾身麻木,都睡在床上叫疼叫痛。一見林澹然來,即以手輓住衣服,扯澹然坐在床上,口裡不住聲叫:「師兄是貧僧重生的爹媽,恩若丘山。今夜若非恩兄解救,几乎命喪黃泉,此情此德,銘刻肺腑。」林澹然笑道:「師兄體得如此說。俺與你義同手足,蒙聖恩受了偌大供養,愧無以報。況俺與師兄職任不小,聖上欽賜許多金銀、爐台等物,若被劫去,查點怎了?今幸佛力浩大,得以完壁,萬全之喜。乃師兄鴻福,何謝俺為!」鐘守淨睡在床上,合掌稱謝不已。
林澹然又道:「這件事不可播揚于外,就是寺裡知覺的人,須分付他不可傳說出去。聖上知道,只說你俺無一些才幹。適纔皮匣裡銀兩,俺已賞與眾賊去了,若少錢糧,待後補上。師兄可將息貴體,內外牆壁門扇,小僧自着人修葺。
暫且告別,晚間再來探望。」鐘守淨道:「多承活命之恩,誓當補報。外邊若有動靜,乞師兄遮蓋則個。」林澹然道:「這個不必分付。」當下辭了鐘守淨,自回房中歇息。有詩為證:
揮金施劇盜,耀武教同袍。
思義須兼盡,威名泰岳高。
卻說鐘守淨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林住持好沒分曉!盜已擒獲,為何不送官誅戮,以警將來,反饒放去了,將這一皮匣銀兩賞他?自古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莫非自己藏匿過了,假說賞與賊人,未可知也。有心不在忙,慢慢地看他冷破便了。」後人看到此處,單嘆這人心最是不平,「落水要命,上岸要錢」,這八個字真道不差。
有詞為證,詞名《重疊金》:
昨宵見你炎炎熱,今朝倏爾成冰雪。今昔一般情,如何有二心?
急裡閒人貴,閒外親人贅。搔首自評論,從來無好人。
話分兩頭。再說苗龍等一行人,自城邊別了林澹然,抱頭鼠竄,都到李秀家裡,閉上店門,放下李秀並莊客,卻好天色已明。隨即打開皮匣,將裡面銀子取出看時,一齊歡喜。苗龍做主,將一半自與李秀、韓回春三人分了;這一半,莊客、酒生七人均分畢,都坐在李秀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