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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支助將血孩用石灰醃了,仍放蒲包之內,藏於隱處。等了五日,不見得貴回話。又捱了五日,共是十日。料得產婦也健旺了,乃往丘家門首,伺候得貴出來,問道:「所言之事濟否?」得貴搖頭道:「不濟,不濟!」支助更不問第二句,望門內直闖進去。得貴不敢攔阻,到走往街口遠遠的打聽消息,邵氏見有人走進中堂。罵道:「人家內外各別,你是何人,突入吾室?」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貴哥的恩人。」邵氏心中已知,便道:「你要尋得貴,在外邊去,此非你歇腳之所!」支助道:「小人久慕大娘,有如饑渴。小人縱不才,料不在得貴哥之下,大娘何必峻拒?」邵氏聽見話不投機,轉身便走。支助趕上,雙手抱住,說道:「你的私孩,現在我處。若不從我,我就首官。」邵氏忿怒無極,只恨擺脫不開,乃以好言哄之。道:「日裡怕人知覺,到夜時,我叫得貴來接你。」支助道:「親口許下,切莫失信。」放開了手,走幾步,又回頭,說道:「我也不怕你失信!」一直出外去了。
氣得邵氏半晌無言,珠淚紛紛而墜。推轉房門,獨坐凳子上,左思右想,只是自家不是。當初不肯改嫁,要做上流之人,如今出乖露醜,有何顏見諸親之面?又想道:「日前曾對眾發誓:『我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繩上死。』我今拚這性命,謝我亡夫于九泉之下,卻不乾淨!」秀姑見主母啼哭,不敢上前解勸,守住中門,專等得貴回來。
得貴在街上望見支助去了,方纔回家,見秀姑問:「大娘呢?」秀姑指道:「在裡面。」得貴推開房門看主母。卻說邵氏取床頭解手刀一把,欲要自刎,擔手不起。哭了一回,把刀放在卓上。在腰間解下八尺長的汗巾,打成結兒,懸于樑上,要把頸子套進結去。心下展轉淒慘,禁不住嗚嗚咽咽的啼哭。忽見得貴推門而進,抖然觸起他一點念頭:「當初都是那狗才做圈做套,來作弄我,害了我一生名節!」說時遲,那時快,只就這點念頭起處,仇人相見,分外眼睜,提起解手刀,望得貴當頭就劈。那刀如風之快,惱怒中氣力倍加,把得貴頭腦劈做兩界,血流滿地,登時嗚呼了。邵氏着了忙,便引頸受套,兩腳蹬開凳子,做一個鞦韆把戲:
地下新添冤恨鬼,人間少了俏孤孀。
常言:「賭近盜,淫近殺。」今日只為一個「淫」字,害了兩條性命。且說秀姑平昔慣了,但是得貴進房,怕有別事,就遠遠閃開。今番半晌不見則聲,心中疑惑。去張望時,只見上吊一個,下橫一個,嚇得秀姑軟做一團。按定了膽,把房門款上。急跑到叔公丘大勝家中報信。丘大勝大驚,轉報邵氏父母,同到丘家,關上大門,將秀姑盤問致死緣由。原來秀姑不認得支助,連血孩詐去銀子四十兩的事,都是瞞着秀姑的。以此秀姑只將邵氏得貴平昔姦情敘了一遍。「今日不知何故兩個都死了?」三番四復問他,只如此說。邵公邵母聽說姦情的話,滿面羞慚,自回去了,不管其事。丘大勝只得帶秀姑到縣裡出首。知縣驗了二屍,一名得貴,刀劈死的;一名邵氏,縊死的。審問了秀姑口辭,知縣道:「邵氏與得貴姦情是的;主僕之分已廢,必是得貴言語觸犯,邵氏不忿,一時失手,誤傷人命,情慌自縊,更無別情。」責令丘大勝殯殮。秀姑知情,回杖官賣。
再說支助自那日調戲不遂回家,還想赴夜來之約。聽說弄死了兩條人命,嚇了一大跳,好幾時不敢出門。一日早起,偶然檢着了石灰醃的血孩,連蒲包拿去拋在江裡。遇著一個相識叫做包九,在儀真閘上當夫頭,問道:「支大哥,你拋的是什麼東西?」支助道:「醃幾塊牛肉,包好了,要帶出去吃的,不期臭了。九哥,你兩日沒甚事?到我家吃三杯。」包九道:「今日忙些個,蘇州府況鐘老爺馳驛復任,即刻船到,在此趲夫哩!」支助道:「既如此,改日再會。」支助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