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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四個月,依舊杳然無聞。嬌鸞對曹姨道:「周郎之言欺我耳!」曹姨道:「誓書在此,皇天鑒知。周郎獨不怕死乎?」忽一日,聞有臨安人到,乃是嬌鸞妹子嬌鳳生了孩兒,遣人來報喜。嬌鸞彼此相形,愈加感嘆,且喜又是寄書的一個順便,再修書一封托他。這是第三封書,亦有詩十首。末一章云:叮嚀才子莫蹉跎,百歲夫妻能幾何?王氏女為周氏室,文官子配武官娥。三封心事煩青鳥,萬斛閒愁鎖翠蛾。遠路尺書情未盡,想思兩處恨偏多!
封皮上亦寫四句:此書煩遞至吳江,糧督南麻姓字香。去路不須馳步問,延陵橋下暫停航。
鸞自此寢廢餐忘,香消玉減,暗地淚流,懨懨成病。父母欲為擇配,嬌鸞不肯,情願長齋奉佛,曹姨勸道:「周郎未必來矣,毋拘小信,自誤青春。」嬌鸞道:「人而無信,是禽獸也。寧周郎負我,我豈敢負神明哉?」光陰荏苒,不覺已及三年。嬌鸞對曹姨說道:「聞說周郎已婚他族,此信未知真假。然三年不來,其心腸亦改變矣,但不得一實信,吾心終不死。」曹姨道:「何不央孫九親往吳江一遭,多與他些盤費。若周郎無他更變,使他等候同來,豈不美乎?」嬌鸞道:「正合吾意。亦求姨娘一字,促他早早登程可也。」當下嬌鸞寫就古風一首。其略云:
憶昔清明佳節時,與君邂逅成相知。嘲風弄月通來往,撥動風情無限思。
侯門曳斷千金索,攜手挨肩游畫閣。好把青絲結死生,盟山誓海情不薄。
白雲渺渺草青青,才子思親欲別情。頓覺桃臉無春色,愁聽傳書雁幾聲。
君行雖不排鸞馭,勝似征蠻父兄去。悲悲切切斷腸聲,執手牽衣理前誓。
與君成就鸞鳳友,切莫蘇城戀花柳。自君之去妾攢眉,脂粉慵調發如帚。
姻緣兩地相思重,雪月風花誰與共?可憐夫婦正當年,空使梅花蝴蝶夢。
臨風對月無歡好,淒涼枕上魂顛倒。一宵忽夢汝娶親,來朝不覺愁顏老。
盟言願作神雷電,九天玄女相傳遍。只歸故里未歸泉,何故音容難得見?
才郎意假妾意真,再馳驛使陳丹心。可憐三七羞花貌,寂寞香閨裡不禁。
曹姨書中亦備說女甥相思之苦,相望之切。二書共作一封。封皮亦題四句:蕩蕩名門宰相衙,更兼糧督鎮南麻。逢人不用亭舟問,橋跨延陵第一家。
孫九領書,夜宿曉行,直至吳江廷陵橋下。猶恐傳遞不的,直候周廷章面送。廷章一見孫九,滿臉通紅,不問寒溫,取書納于袖中,竟進去了。少頃教家童出來回覆道:「相公娶魏同知家小姐,今已二年。南陽路遠,不能復來矣。回書難寫,仗你代言。這幅香羅帕乃初會鸞姐之物,併合同婚書一紙,央你送還,以絶其念。本欲留你一飯,誠恐老爹盤問嗔怪。白銀五錢權充路費,下次更不勞往返。」孫九聞言大怒,擲銀于地不受,走出大門,罵道:「似你短行薄情之人,禽獸不如!可憐負了鸞小姐一片真心,皇天斷然不佑你!」說罷,大哭而去。路人爭問其故,孫老兒數一數二的逢人告訴。自此周廷章無行之名,播于吳江,為衣冠所不齒。正是:平生不作虧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再說孫九回至南陽,見了明霞,便悲泣不已。明霞道:「莫非你路上吃了苦?草非周家郎君死了?」孫九只是搖頭,停了半晌,方說備細,如此如此:「他不發回書,只將羅帕、婚書送還,以絶小姐之念。我也不去見小姐了。」說罷,拭淚嘆息而去。明霞不敢隱瞞,備述孫九之語。嬌鸞見了這羅帕,已知孫九不是個謊話,不覺怨氣填胸,怒色盈面,就請曹姨至香房中,告訴了一遍。曹姨將言勸解,嬌鸞如何肯聽?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將三尺香羅帕,反覆觀看,欲尋自盡,又想道:「我嬌鸞名門愛女,美貌多才。若嘿嘿而死,卻便宜了薄情之人。」乃制絶命詩三十二首及《長恨歌》一篇。詩云:倚門默默思重重,自嘆雙雙一笑中。情惹游絲牽嫩綠,恨隨流水縮殘紅。當時只道春回準,今日方知色是空。迴首憑欄情切處,閒愁萬里怨東風。
余詩不載。其《長恨歌》略云:
《長恨歌》,為誰作?題起頭來心便惡。朝思暮想無了期,再把鸞箋訴情薄。
妾家原在臨安路,麟閣功勛受恩露。後因親老失軍機,降調南陽衛千戶。
深閨養育嬌鸞身,不曾舉步離中庭。豈知二九災星到,忽隨女伴妝台行。
鞦韆戲蹴方纔罷,忽驚牆角生人話。含羞歸去香房中,倉忙尋覓香羅帕。
羅帕誰知入君手,空令梅香往來走。得蒙君贈香羅詩,惱妾相思淹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