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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支翁差家人持金錢幣帛之禮,同媒人往聘施氏子為養婿。嚴氏感其美意,只得依允。施還擇日過門,拜岳父岳母,就留在館中讀書,延明師以教之。又念親母嚴氏在家薪水不給,提柴送米,每十日令其子歸省一次。嚴氏母子感恩非淺。後人評論世俗倚富欺貧,已定下婚姻猶有圖賴者,況以宦家之愛女下贅貧友之孤兒,支翁真盛德之人也!這才是:棧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
說那支翁雖然屢任,立意做清官的,所以宦翼甚薄,又添了女婿一家供給,力量甚是勉強。偶有人來說及桂富五在桑棗園搬去會稽縣,造化發財,良田美宅,何止萬貫,如今改名桂遷,外人都稱為桂員外。支翁是曉得前因的,聽得此言,遂向女婿說知:「當初桂宮五受你家恩惠不一而足,別的不算,只替他償債一主,就是三百兩。如今他發跡之日不來看顧你,一定不知你家落薄如此。賢婿若往會稽投奔他,必然厚贈,此乃分內之財,諒他家也巴不得你去的,可與親母計議。」施還回家,對母親說了。嚴氏道:「若桂家果然發跡,必不負我。但當初你尚年幼,不知中間許多情節,他的渾家孫大娘與我姊妹情分。我與你同去,倘男子漢出外去了,我就好到他內裡說話。」施還回覆了,支翁以盤費相贈,又作書與桂遷,自敘同窗之誼,囑他看顧施氏母子二人。
當下買舟,徑往紹興會稽縣來,間:「桂遷員外家居何處?」有人指引道:「在西門城內大街上,第一帶高樓房就是。」施還就西門外下個飯店。次日嚴氏留止店中,施還寫個通家晚輩的名刺,帶了支公的書信,進城到桂遷家來。門景甚是整齊,但見:門樓高聳,屋字軒昂。花木,久綴庭中,卓椅擺列堂上。一條雨道花磚砌,三尺高階琢石成。蒼頭出入,無非是管屋管田;小戶登門,不過是還租還債,桑棗園中掘藏客,會稽縣裡起家人。
施小官人見桂家門庭赫奕,心中私喜,這番投人投得着了。守門的問了來歷,收了書帖,引到儀門之外,一座照廳內坐下。廳內匾額題「知稼堂」三字,乃名人楊鐵崖之筆。名帖傳進許久,不見動靜。伺候約有兩個時辰,只聽得儀門開響,履聲閣閣,從中堂而出。施還料道必是主人,乃重整衣冠,鶴立於檻外,良久不見出來。施還引領于儀門內窺覷,只見桂遷峨冠華服,立於中庭,從者十餘人環侍左右。桂遷東指西畫,處分家事,僮僕去了一輩又來一輩,也有領差的,也有回話的,說一個不了。約莫又有一個時辰,僮僕方散。管門的稟覆有客候見,員外問道:「在那裡?」答言:「在照廳。」桂遷不說請進,一步步踱出儀門,徑到照廳來。施還鞠躬出迎。作揖過了,桂遷把眼一瞅,故意問道:「足下何人?」施還道:「小子長洲施還,號近仁的就是先父。因與老叔昔年有通家之好,久疏問候,特來奉謁。請老叔上坐,小侄有一拜。」桂遷也不敘寒溫,連聲道:「不消不消。」看坐喚茶己畢,就分付小童留飯。施還卻又暗暗歡喜。施還開口道:「家母候者嬸母萬福,見在旅舍,先遣小子通知。」論起昔日受知深處,就該說“既然老夫人在此,請到舍中與拙荊相會。桂遷口中唯唯,全不招架。
少停,童子報午飯已備。桂生就教擺在照廳內。只一張卓子,卻是上下兩卓嘎飯。施還謙讓不肯上坐,把椅拖在傍邊,桂遷也不來安正。桂遷問道:「舍人青年幾何?」施還答道:「昔老叔去蘇之時,不肖年方八歲。承垂弔賜奠,家母至今感激,今奉別又已六年。不肖門戶貧落,老叔福祉日臻,盛衰懸絶,使人欣羡不已。」桂遷但首肯,不答一詞。酒至三巡,施還道:「不肖量窄,況家母見在旅舍懸望,不敢多飲。」桂遷又不招架,道:「既然少飲,快取飯來!」吃飯已畢,並不題起昔日交情,亦不問及家常之事。施還忍不住了,只得微露其意,道:「不肖幼時侍坐于先君之側,常聽得先君說:生平窗友只有老叔親密,比時就說老叔後來決然大發的。家母亦常稱老嬸母賢德,有仁有義。幸而先年老叔在敝園暫居之時,寒家並不曾怠慢,不然今日亦無顏至此。」桂遷低眉搖手,嘿然不答。施還又道:「昔日虎丘水月觀音殿與先君相會之事,恩老叔也還記得?」桂遷恐怕又說,慌忙道:「足下來意,我已悉知。不必多言,恐他人聞之,為吾之羞也。」說罷,先立起身來,施還只得告辭道:「暫別台顏,來日再來奉候。」桂遷送至門外,舉手而退。
正是:
別人求我三春雨,我去求人六月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