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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去河口尋着了劉家船隻,遙見渾家在船艄麻衣素妝,知其守節未嫁,傷感不已。回到下處,向主人王公說道:「河下有一舟婦,帶孝而甚美。我已仿得是崑山劉順泉之船,此婦即其女也。吾喪偶已將二年,欲求此女為繼室。」遂於袖中取出白金十兩,奉與王公道:「此薄意權為酒資,煩老翁執伐。成事之日,更當厚謝。若間財禮,雖千金吾亦不吝。」王公接銀歡喜,徑往船上邀劉翁到一酒館,盛設相款,推劉翁于上坐。劉翁大驚道:「老漢操舟之人,何勞如此厚待?必有緣故。」王公道:「且吃三杯,方敢啟齒。」劉翁心中愈疑道:「若不說明,必不敢坐。」王公道,「小店有個陝西錢員外,萬貫家財。喪偶將二載,慕令愛小娘子美貌,欲求為繼室,願出聘禮千金。特央小於作伐,望勿見拒。」劉翁道:「舟女得配富室,豈非至願。但吾兒守節甚堅,言及再婚,便欲尋死。此事不敢奉命,盛意亦不敢領。」便欲起身。王公一手扯住道:「此設亦出錢員外之意,托小子做個主人。既已費了,不可虛之,事員不諧,無害也。」劉翁只得坐了。飲酒中間,王公又說起:。‘員外相求,出於至誠,望老翁回舟,從容商議。”劉翁被女兒幾遍投水唬壞了,只是搖頭,略不統口酒散各別。
王公回家,將劉翁之語,述與員外。宋金方知渾家守志之堅。乃對王公說道:「姻事不成也罷了,我要僱他的船載貨往上江出脫,難道也不允?」王公道:「天下船載天下客。不消說,自然從命。」王公即時與劉翁說了顧船之事,劉翁果然依允。宋金乃分付家童,先把鋪陳行李發下船來,貨且留岸上,明日發也未遲。宋金錦衣貂帽,兩個美童,各穿綠絨直身,手執熏爐如意跟隨。劉翁夫婦認做陝西錢員外,不復相識。到底夫婦之間,與他人不同,宜春在艄尾窺視,雖不敢便信是丈夫,暗暗的驚怪道:有七八分廝像。只見那錢員外才上得船,便向船艄說道:「我腹中饑了,要飯吃;若是冷的,把些熱茶淘來罷。」宜春已自心疑。那錢員外又貶喝僮僕道:「個兒郎吃我家飯,穿我家衣,閒時搓些繩,打些索,也有用處,不可空坐!」這幾句分明是宋小官初上船時劉翁分付的話。宜春聽得,愈加疑心。
少頃,劉翁親自捧茶奉錢員外。員外道:「你船艄上有一破氈笠,借我用之。」劉翁愚蠢,全不省事,徑與女兒討那破氈笠。宜春取氈笠付與父親,口中微吟四句:
氈笠雖然破,經奴手自縫。
因思戴笠者,無複舊時容。
錢員外聽艄後吟詩,嘿嘿會意,接笠在乎,亦吟四句:
仙凡已換骨,故鄉人不識。
雖則錦衣還,難忘舊氈笠。
是夜宜春對翁姬道:「艙中錢員外,疑即宋郎也。不然何以知吾船有破氈笠,且面龐相肖,語言可疑,可細叩之。」劉翁大笑道:「痴女于!那宋家疥病鬼,此時骨肉俱消矣。就使當年未死,亦不過乞食他鄉,安能致此富盛乎?」劉嶇道:「你當初怪爹娘勸你除孝改嫁,動不動跳水求死。今見客人富貴,便要認他是丈夫,倘你認他不認,豈不可羞?」宜春滿面羞慚,不敢開口。劉翁便招阿媽到背處道:「阿媽你休如此說。姻緣之事,莫非天數。前日王店主請我到酒館中飲酒,說陝西錢員外願出於金聘禮,求我女兒為繼室。我因女兒執性,不曾統口。今日難得女兒自家心活,何不將機就機,把他許配錢員外,落得你我下半世受用。」劉姬道:「阿老見得是。那錢員外來顧我家船隻,或者其中有意,阿老明臼可讓探之。」劉翁道:「我自有道理。」
次早,錢員外起身,梳洗已畢,手持破氈笠于船頭上翻覆把玩。劉翁啟口而問道:「員外,看這破氈笠則甚?」員外道:「我愛那縫補處,這行針線,必出自妙手。劉翁道:「此乃小女所縫,有何妙處?前日王店主傳員外之命,曾有一言,未知真否?」錢員外故意問道:「所傳何言?劉翁道:“他說員外喪了孺人,己將二載,未曾繼娶,欲得小女為婚。」員外道:「老翁願也不願?」劉翁道:「老漢求之不得。但恨小女守節甚堅,誓不再嫁,所以不敢輕諾。員外道:“令婿為何而死?」劉翁道:小婿不幸得了個痞瘁之疾,其年因上岸打柴未還,老漢不知,錯開了船,以後曾出招帖尋訪了三個月,並尤動靜,多是投江而死了。」員外道:「令婿不死,他遇了個異人,病都好了,反獲大財致富。老翁若要會令婿時,可沽令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