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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媒在路上與李媒商議道:「若說得這頭親事成,也有百十貫錢撰。只是員外說的話大不着人,有那三件事的他不去嫁個年少郎君,卻肯隨你這老頭子?偏你這幾根白鬍鬚是沙糖拌的?李媒道:“我有一頭到也湊巧,人材出眾,門戶相當。」張媒道:「是誰家?」李媒云:「是王招宣府裡出來的小夫人。王招宣初娶時,十分寵本,後來只力一句話破綻些,失了主人之心,情願白白裡把與人,只要個有門風的便肯。隨身房汁少也有幾萬貫,只怕年紀忒小些。」張媒道:「不愁小的忒小,還嫌老的忒老,這頭親張員外怕下中意?只是雌兒心下必然不美。如今對雌兒說,把張家年紀瞞過了一二十年,兩邊就差下多了/李媒道:“明日是個和合日,我同你先到張宅講定財禮,隨到王招宣府一說便成。」是晚各歸無話。次日,二媒約會了、雙雙的到張員外宅裡說:「咋日員外分付的三件事,老媳尋得一頭親,難得恁般湊巧!第一件,人材十分足色。第二件,是王招宣府裡出來,有名聲的。第三件,十萬貫房耷、則怕員外嫌他年小。」張員外間道:「卻幾歲?」張媒應道:「小員外三四十歲。」張員外滿臉堆笑道:「全仗作成則個!」
話休絮煩,當下兩邊俱說允了。少不得行財納禮,奠雁已畢,花燭成親。次早叄拜家堂,張員外穿紫羅衫,新頭巾,新靴新襪。這小夫人着干紅銷金大袖團花霞幢,銷金蓋頭,生得。
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殊麗,肌膚嫩玉生光。說不盡萬種妖燒,畫不出千般艷冶。何須楚峽雲飛過,便是蓬萊殿裡人!
張員外從廠至上看過,暗暗地喝采。小夫人揭起蓋頭,看見員外鬚眉皓白,暗暗地叫苦。花燭夜過了,張員外心丁喜歡,小夫人心下不樂。
過了月餘,只見一人相揖道:「今日是員外生辰,小道送疏在此。」原來員外但遇初一月半,本命生辰,項有道疏。那時小夫人開疏看時,撲簌簌兩行淚下,見這員外年己六十,埋怨兩個媒人將找誤了。看那張員外時,這幾日又添了四五件在身上:腰便添疼,眼便添淚,耳便添聾,鼻便添涕。
一日,員外對小夫人道:「出外薄幹,夫人耐靜。」小夫人只得應道:員外早去早歸。說了,員外自出去,小夫人自思量:「我恁地一個人,許多房耷,卻嫁一個白鬚老兒!」心下正煩惱,身邊立着從嫁道:「夫人今日何不門首看街消遣?」小夫人聽說,便同養娘到外邊來看。這張員外門首,是胭脂絨線鋪,兩壁裝着廚櫃,當中一個紫絹沿邊帘子。養娘放下簾鈎,垂下帘子,門前兩個主管,一十李慶,五十來歲;一個張勝,年紀三十來歲,二人見放廠帘子,間道:「為甚麼?」養娘道:”大人出來看街。”兩個主管躬身在簾于前參見。小夫人在帘子底下啟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說不得數句言語,教張勝惹場煩惱:
遠如沙漠,何殊沒底滄潭;重若丘山,難比無窮泰華。
小夫人先叫李上管問道:「在員外宅裡多少年了?」李主管道:李慶在此二十餘年。”夫人道:「員外尋常照管你也不曾?」李主管道:「一飲一啄,皆出員外。」卻間張主管,悵主管道:「張勝從先父在員外宅裡二十餘年,張勝隨着先父便趨事員外,如今也有十餘年,」小夫人問道,「員外曾管顧你麼?」張勝道:「舉家衣食,皆出員外所賜。」小夫人道:「主管少待。」小夫人折身進去不多時,遞些物與豐主管,把袖包手來接,躬身謝了。小夫人卻叫張主管道:「終不成與廠他不與你?這物件雖不直錢。也有好處。」張主管也依李主管接取躬身謝了。夫人又看了一回,自人去。兩個主管,各自出門前支持買賣。原來李主管得的是十文銀錢,張主管得的卻是十文金錢,當時張主管也不知道李主管得的是銀錢,李主管也不知張主管得的是金錢。當日天色已晚,但見:
野煙四合,宿鳥歸林,佳人秉燭歸房,路上行人投店。漁父負魚歸竹徑,牧童騎犢逅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