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海色低窮髮,洗鉢詩心入大荒。」《平靖關趨信陽》云:「中州人物追何李,
大楚雄風失子男。」《題任城紀游圖》云:「水竹署亭長,琴畫生晝涼。」有逸語,有豪語,有悲慨語。
子大文詞外兼精工藝,潦倒一官,由郡悴而郡守,廣雅督部檄使監督學堂。一時余主商業,君主工業,因集股興設工廠,竹器、木器、漆器、綉貨、造紙、印刷之類,罔不精工。惜中國資本家無膽識,觀望不前,致股本不繼,終歸失敗。武昌兵事起,遊宦者無不倉皇出走,獨君與華陽顧印伯大令
印愚株守危城,貧不能去者二年。
今年餘在都,印伯至始知之。未幾余歸里,而印伯死矣。
一八、節‧稱印伯能為晚唐詩。余識之廿年,初未之見,惟見印伯健啖,飲量甚洪,工行楷,善為詩鐘耳。印伯與綿竹楊叔嶠
鋭,廣雅督蜀學時為所識拔二童子。後追隨廣雅者數十年。
叔嶠既被難,印伯有老母,遂由舉人為縣令,謀祿養,需次湖北也。今年梁任公在都,修楔于西郊萬生園,會者數十人,印伯與焉。賦詩一首,分得「朗」字,詩云:「即事欣在今,惜日慨既往。臨河歲癸丑,吾意一僥仰。
西郊自清淑,北樓出曠朗。主稱三日佳,客別廿年強。祓舊孰謂新?錄述乃甄廣。江梅遲慰眼,(自註:園中紅白梅方盛開。
)湍帶損余想。清言酒一斛,游跡屐幾兩。後攬將感斯,逢春勤寓賞。」余見印伯詩只此也。
因哭之云:「華陽顧所持,能作晚唐詩。詩成輒自寫,簪花格最宜。自我識所持,但見倒酒卮。餚核既健啖,飯至仍不辭。
尋常每食飯二大碗,醉飽後亦然。向來楊子云,共侍抱冰師。子云兵解去,華陽獨苦饑。養母勉奉檄,一官漢之湄。
既飽亦復醉,百聯吟折枝。古董誰似我?落花逢君時。
庚子之亂,君于漠上遇舊歌者,集《桃花扇》傳奇『古董先生誰似我』,對杜詩『落花時節又逢君』,書楹聯贈之,見者嘆其工切。天寶竟再逢,武昌丁亂離。
金台瑤瓏,憔悴鬢忽絲。潮平月落去,明歲以為期。何期遂千古,老母當付誰?詩卷與酒杯,已矣復何詞?」此詩平鋪直敘,毫無結撰,音節又近陳隋,錄之者聊以當君一小傳耳。 一九、語云「歡娛難工,愁苦易好」,而悼亡詩工者甚。
王阮亭、尤西堂不過爾爾,則以此種詩貴真,而婦女之行多庸庸無奇。潘令元相所已言,幾不能出其範圍也。林肖輪
黻楨有《感秋》一集,皆悼亡時所作。其《悼亡》十首有云:「吁嗟兩孤雛,接翼良苦辛。
平生良司徒,絶代溫太真。」又「昔為窮林鳥,
今逝活水鱗。」又云:「孤鴻聲徹天,寒月浩煙水。下有窮居人,婦亡弟復死。
夫婦中表親,兄弟各孤子。」又云:「閉房一念哀,蓋棺百憂釋。幸無塊肉遣,寬此牛馬役。冥心事齋莫,觸響疑魂魄。」又云:「安得去年春,典衣供瘦蛾?病中厭操作,細事真煩苛。艱難及身知,影事隨人過。」又云:「佳人或再得,智婦不可求。屢空能起予,相對忘百憂。」又云:「百態皆夭徵,千妝無俗姿。信如琉璃脆,護持乃至茲。」又云:「貧家無艷妻,信乃不祥物。坐令百鏈腸,宛轉為渠屈。」又云:「雲鬟帶山春,玉臂圍江色。長年鏡中,萬事酒杯側。」皆白描不假雕飾,幾于梅聖俞之「閲篇人間婦,無如美且賢」諸作矣。《影堂》云:「憶曾擁髻論生死,才共看花道盛衰。
惘惘但如秋燕去,寥寥彌覺夜燈哀。往如可諫吾何憾,心不能傷只白灰。睡起嗒然成獨嘆,影堂斜日入幃來。」《虛室》中二聯云:「殘秋雨挾新寒至,遙夜心如落葉枯。
魂魄不來應有怨,鷗波已誤更何圖?」《戊申歲暮》云:「分明臘鼓數聲哀,惆悵江梅一夜開。老女傷春偏自諱,才人向佛總難灰。人間萬里迴風至,門外當年好月來。獨有蛛絲能作祟,
等閒塵網舊妝台。」又句云:「恨人到處常孤立,野鳥離群獨自來。」視王荊公《一日歸行》、元傅汝礪《悼亡》、《感獨》、《百日》、《入室》、《憶內》、
《追和蕙蘭》諸作,頗足嗣響。
二○、陳可齋
與同、緘齋
與同兄弟,少日貧苦相依,力學逾恆,友愛至篤。稍長各登乙科,薄游南北。中年緘齋入詞林,典試山左,陸沈金馬者有年;可齋歸里理鹽莢,入資為選人,選宜興縣令,未之官,歿于京師緘齋所。緘齋本悼亡善病,悲痛傷肺腑,送櫬歸,遇于滬上,憔悴支離,深恐其不能久。
未幾復入都,遂卒於京邸矣。未幾,其子又卒,遺稿零落。前歲從可齋子索其兄弟往來之作數首。如《除夕和未君》云:「風雨過除夕,華堂雜笑聲。
老因兒女覺,
肩喜弟兄平。舊債和詩負,良時與酒清。何當談濟世,歲晚有餘情。」《喜晤未君》云:「三年別淚未曾乾,握手翻思會面難。
半偈齋頭一宵話,不知身是在長安。」《庚寅人日小集江亭,明旦蘇堪詩來答之》云:「佳約春遊鵲喚醒,沖寒聯袂上汪亭。吟邊短髮還吹白,睡後遙山未放青。花藥待尋槐市路,筵箅似叩草堂靈。
眼前勝會無多子,便合攜觴一再經。」又《元旦》句云:「官愛江南好,春歸日下先。」以上皆可齋入都,就選宜興縣令時作也。
二一、緘齋有《臨行示履新二子》云:「強著朝衫作散官,所嗟百事盡艱難。青山我已埋兄骨,長日兒宜勸母餐。中歲光陰如石火,貧家生計只儒冠。要知南北懸懸苦,早晚緘書報暖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