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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經自信衣裳在,惜哉盧《傳》今無存。(許彥周言《春秋》盧《傳》,仆家有之,今亡矣。辭簡而遠,
得聖人意為多。是盧《傳》宋時猶存。
今真不可見矣。『孔經在衣裳』,玉川自信之語,跡其終身固窮,于道當有所得。退之數干時宰,猶嫌躁進,無怪其不敢窺涯渙矣。」)《昌黎詩鈔》云:「平生選本不掛眼,偶愛茲編亦大奇。
親與線裝完一冊,跡來閒卻已多時。
予向不愛選本詩文,頃偶于地攤上買《昌黎詩鈔》
一冊,親與線裝,不覺失笑。」《譚友夏集》云:「次山有文碎可惋,東野佳處時一遭。揚下甜瓜栽苦瓠,楚風當日亦心勞。
竟陵、公安為世所斥,然明自隆萬以降,摹擬剽竊,流弊萬端;楚風一倡,遂變為詭俊纖巧。文章與世運升降,
蓋至是而明業亦衰焉。至其小品文字,間亦冷雋可觀,又不容概沒矣。」尚有一首《讀靖節桃花源記》,與論詩無涉,未錄。
剛甫詩學甚深,古詩‧體晉宋,七言律參用晚唐、北宋法。此十數首,多甘苦有味之言。子建憂生,次山狷介,左司豪縱,玉川固窮,陳杜格調胚胎,王岑兼工眾體。禪宗獨盛于臨濟,白業悵望于千秋。
契合深微,如聞慨嘆。至三章《黃竹》,動地哀聲,旨雖本於玉溪,論能翻乎謀父。然仆尚有言者:鍾嶸《詩品》,專思遺貌取神,啟滄浪「有別才,
非關學」之說,其失當處為後人所疵議者眾矣,不獨宋茗香爭升堂入室各節也。 二、元瑞《詩藪》,余輯《元詩紀事》,不得已多采之,然皆明人見識。
所取七言律,不出趙孟俯之論,用虛字便不佳,中兩聯填滿方好者。明人論詩,王元美《藝苑卮言》、徐迪功《談藝錄》略有可聽,胡元瑞不足與辯也。
三、康樂制題極見用意。然康樂後,無腧老杜者,柳州不過三數題而已。杜詩如《早秋苦熱堆案相仍》、《櫓樹為風雨所拔》、《茅屋為秋風所破》、《遭田父泥飲美中丞》、《通泉驛南去通泉縣十五里山水作》、《水閣朝霽宴嚴雲安》、
《信行遠修水筒》、《槐葉冷淘》、《行官張望補稻畦水歸》、《催宗文樹鷄柵》、
《秋行官張望督促東渚耗稻向畢,清晨遣女奴阿稽豎子阿段往問》、《暇日小園散病,將種秋菜,督勒耕牛,兼書觸目》、《醉為馬墜,諸公攜酒相看》、《聶耒陽以仆阻水,書致酒肉,療饑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 《南曹小司寇舅於我太夫人堂下,累土為山,旁植慈竹》、《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王侍禦攜酒至草堂,便請邀高使君同到,王竟攜酒,高亦同過》、 《王錄事許修草堂貲不到聊小詰》、《課小豎鋤斫舍北果林枝蔓,荒穢淨訖移床》、
《寒雨朝行視園樹》、《自壤西荊扉且移居東屯茅屋》、《刈稻了詠懷》、《九日諸人集於林》、《孟倉曹步趾領新酒醬見遺老夫》、《續得觀書,正月中旬定出三峽》,皆隨意結構,與唐人尋常詩題迥不相同者。宋人則往往效之。
四、竟陵詩派冷僻則有之。斥之不留餘地者,錢牧齋之言也,竹‧和之,至以為亡國之音。今觀《隱秀軒集》中,如《上巳雨登雨花台》云:“去年當上巳,
小集寇家亭。今昔分陰霽,悲歡異醉醒,可憐三月草,未了六朝青。花作殘春雨,
春歸不肯停。”《烏龍潭吳太學林亭》云:「城午亭先晚,園春水欲秋。蜂狂花約束,鶯過柳遮留。雲氣能香石,湖陰半壓舟。
良辰多下鑰,閒殺此林邱。」
《巴東道中示弟栓》云:「山中未必雨,雲起已生愁。峽窄天多暮,江高地易秋。連朝皆陟‧,茲路獨臨流。欲畫瞿塘勝,歸途定覓舟。」《自題畫贈陳子素》云:
「以我雲煙筆,傳君邱壑心。無人山路遠,不夜水亭陰。妙借空齋氣,清添四壁音。可言幽曠內,未有客棲尋。」亦不過中、晚唐之詩而已,何至大驚小怪,如諸君所云雲者。《店堂尺牘》云:「馮伯宗曰:『伯敬柬友夏曰:曹能始覺近日詩文有淺俗之病,亦是名成後不交勝己之友,不聞逆耳之言所致。近日范仲合謂自《詩歸》行,無一人敢向伯敬言,誤伯敬不淺。此非名人遞相誚也,人苦不自知耳。
』」然《竟陵詩話》云:“閲虞山集中,有粗俗語,至于不可耐、不可醫者凡百餘條。復看鍾譚詩,洗刷殆盡,解衣浴此無垢人,非虞山身蒙不潔者可比。
乃其《論詩絶句》有云:‘不服丈夫勝婦人,昭容一語是天真。王微楊宛為詞客,
肯與鍾譚作後人。’謂不及北里兩妓也,率口輕薄,目為浪子不虛。”又云: 「紀文達謂《列朝詩集》以記醜言偽之才。濟黨同伐異之奸,黑白混淆,無復公論。」又云:「昌黎詩筆恢張,而不遣賈島、孟郊,故人皆山鬥仰之。今談藝家不知視竟陵何如,而鍛鏈周內,幾令身無完膚,不意風雅中有此羅織經也。」施愚山與陳伯璣書云:“昨承寄到伯敬集,適在筍輿中,遂至讀盡。其手近隘,其心獨狠,要是著意讀書人,可謂之偏枯,不得目為膚淺。
其于師友骨肉存亡之間,
深情苦語,令人酸鼻,未可以一冷字抹煞。大抵伯敬集如橘皮橄欖湯,在醉飽後,
洗滌腸胃最善,饑時卻用不得。然當伯敬之時,天下文士酒池肉林矣,那得不推為俊物?”伯璣覆書云:“伯敬所處在中、晚之際,復為黨論所擠。當時以大行擬科,忽出而為南儀曹,志節不舒,故文氣多幽抑處,亦如子厚之不能望退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