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浮沈同湛輩,登盤愧食武昌魚,」《九月十九日八旗館露台高賦呈節‧伯嚴諸君》云:「磯上岩城晚吹涼,凌風壯觀補重陽。柳仍婀娜秋生色,荷已離披水吐光。風動白波寒楚佩,夢迴青瑣在江鄉。寒煙去雁窮懷抱,強為群賢一舉觴。」以上數詩皆可謂綿邈尺素,滂沛寸心,《廣雅堂集》中之最上工者。然「東來溫嶠」、「西上陶桓」、「牛渚江波」、「武昌官柳」、「文武」也、「旆旌」也、「鼓角」也、「汀洲冠蓋」也,以及峴首之碑,新亭之淚,江鄉之夢,青瑣湛輩之同浮沈,秋色寒煙之窮塞主,事事皆節鎮故實,亦復是廣雅口氣,所謂詩中有人在也。伯嚴不甚喜廣雅詩,
故余語以持平之論,伯嚴亦以為然。廣雅有《和日本長岡子爵》詩,非不語語雅切,但隷事太夥,而「江城習悴慚陶侃,齊國多艱語晏嬰」一聯,以平仄不調,改「習勞」為「習悴」,幾于不詞,然對句白佳。
一七、人亦有言‧‧詩有館閣氣,余曰:「‧‧是館閣中人,雖罷官居鄉二十餘年,究與真村夫野老不同。『滄趣』名樓,則滄江青瑣之思,亦詩人循例事也。」《上巳花下,悵然有感,因和ㄈ玉用昌黎寒食日出遊韻》云:“幽棲近水花不病,臘雪孕春開特盛。海棠紅過藤始華,紫雲慕天百重映。
人稀野僻足孤賞,
雀ㄋ蜂喧故無競。懸知京國輸馨妍,只惜楔辰欠觴詠。惡風掀空如掃籜,狼籍頓毀容妝正。明年會有艷陽天,似此爛熳恐難更。
衰榮更迭固其所,排斥須臾詎非命?風姨很蚌少女狂,推使操弄青帝柄?念昔螭頭賜沐歸,眾香得氣一陽慶。液池瓊島蓬蓬春,立馬諦看矍然敬。南尋天寧北極樂,西上翠微豁清復。側帽平窺韋杜大,銜杯自樂堯舜聖。
鳳城迴首十寒食,一散風花難合併。滄江病臥倘天憐,
故遣繁英娛野性。難消薄福且招妒,稍負殊芳例遭橫。情綠憚力戰勝難,清淚如泉繞花迸。春光向闌致可戀,新秧貼蜀夾荷鏡。
批風抹月吾猶人,種樹養魚是亦政。止灑從教議醒狂,懶吟翻喜當敵勁。君如為花來已遲,除坐綠陰及夏今。”可謂哀感頑艷矣。
一八、論詩文者每有大家、名家之分,此文人結習也。或以位尊徒眾而覬為大家,或以壽長詩多而覬為大家,或以能為大言、托于忠君愛國、稷契許身而亦覬為大家,其實傳不傳不關於此。昔傳宋牧仲
犖位尊金多,表章風雅,見漁洋詩名蓋世,求得其二十八字,引為比肩,云:「尚書北闕霜侵茸,開府江南雪滿頭。誰識當時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詩出,一時聲價增重。
然百年後,《西陂》一集有不能舉其名者。漁洋則全由錢牧齋延譽增重,既為其詩集作序,又贈長句,有云:「麒麟奮蹴踏,萬馬喑不驕。勿以獨角麟,儷彼萬牛毛。」用宋文憲贈方正學語也。
又采其詩入所撰《吾炙集》,詩序至云:「貽上之詩,文繁理富,銜華佩實。感時之作,惻愴于杜陵;緣情之什,纏綿于義山。其談藝四言,曰典、曰遠、曰諧、曰則。沿波討原,平原之遺則也;截斷眾流,杼山之微言也,《小雅》之復作也。
微斯人,其誰與歸?」推挹無以復加矣。牧齋黨同伐異,極詆竟陵,故盛獎馮定遠及漁洋以敵之。漁洋筆記、詩話屢舉以誇示於人。又複位尊年高,門弟子眾。
所謂「橫山門下,尚有詩人」者,沈歸愚
德潛受業吳江葉氏,為漁洋再傳弟子,一時又以年高位尊主持壇坫也。「貪多」、「愛好」,朱王並稱。竹‧亦壽高,而詩不少,然以檢討退休,飲水著書,則位不尊矣。吳慶伯詩多過于劍南,世無能舉其名者。
錢香樹
陳群亦年高位尊,與歸愚有「天下二大老」之目,今誰問其集者?蔣藏園
士銓、袁簡齋
枚、趙甌北
翼皆以詩篇富有,有志為大家。蓋明以來,何、李、王、李之徒大抵然也。然劍南萬首、樂天三千首外,杜則僅腧千首,韓則不過數百,又何嘗以多為貴哉?近人樊樊山
增祥已屆萬首,易實甫略相等。余《送實甫之官》詩所謂「漸西樊山舊同調,賦詩刻燭乘公餘。
艱辛容易各有致,樊易叉手袁撚鬚。冰堂高足得三子,《于湖》牛渚悲雲殂」者也。袁爽秋
昶有《于湖集》,所著書皆署「漸西村舍」,作詩冷澀,用生典,與樊易二君皆抱冰堂弟子,而詩派迪然不同,葉損軒嘗以況《晚翠軒集》,故暾谷有「夫子談詩迪不群」及「絶似蕪湖袁使君」之句。
一九、樊山詩才華富有,歡娛能工,不為愁苦之易好,余始以為似陳雲伯、楊蓉裳、荔裳。而樊山自言,少喜隨園,長喜甌北;請業于張廣雅、李越縵,心悅誠服二師,而詩境並不與相同。自喜其詩,終身不改涂易轍。尤自負其艷體之作,謂可方駕冬郎,《疑雨集》不足道也。
嘗見其案頭詩稿,用薄竹紙訂一厚本,
百餘葉,細字密圈,極少點竄;不數月又易一本矣。余緝有《師友詩錄》,以君詩美且多,難於選擇,擬于往來贈答諸作外,專選艷體詩,使後人見之,疑為若何翩翩年少,豈知其清癯一叟,旁無姬侍,且素不作狎斜游者耶。
二○、實甫少作,工者致多,山水游第一,詠物次之。《疊韻詠芍藥》句云:
「春疑三月閏,夢醒十年狂。」「北地傾城色,西天聚窟香。」「自憐天下色,生不作花王。」「西子歸時恨,東皇去後香。」「春似中唐晚,人如小杜狂。」《疊韻詠牡丹》句云:「七寶樓台臨洛下,六宮粉黛讓昭陽。」「樓台露重衣裳濕,宮殿風微笑語莊。」「雲如赤帝來時氣,風在紅兒立處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