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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隊中,為首押班、樂官各一人,樂工子弟各二十人,惟中央樂工子弟四十人,共一百三十人。齊齊整整,各依方位而立。
祿山問道:「你等樂官都到齊嗎?」眾官道:「諸人俱到,只有雷海清患病在家不能同來。」祿山道:「雷海清是有名的樂官,他若不到,不為全美,可着人去喚他來,就是有病也須扶病而來。」左右領命,如飛去了。
祿山令眾樂人,各自奏技。於是鳳簫龍笛、象管鸞笙、金鐘玉磬、秦箏羯鼓、琵琶手拍,一霎時吹彈敲擊,聲韻鏗鏘,真個悅耳動聽。忽見五面大幡一齊移動,引着眾人盤旋錯縱,往來飛舞;五色絢爛,合殿生風,口中齊聲歌唱。歌罷舞完,樂聲才止,依舊按方位立定。
祿山看了大喜,掀髯稱快。說道:「我想李三郎平時費了多少心力,教成這班歌兒,如今被我趕出,自己不能受用,倒留下與我受用,豈非天數。」眾樂人聽了這話,傷感於心,不覺墮淚。祿山早已瞧見,怒道:「朕今日歡宴,眾樂人何得作此悲傷之態。」令左右查看,若有淚容者,即行斬首。眾樂人大駭,連忙拭淚。
忽聞庭中有人放聲大哭。你道是誰?原來是雷海清被祿山遣人逼來。及來到庭中,聞祿山說這些狂言悖語,且又恐嚇眾人,遂激起忠烈之性,高聲痛哭,奮身上殿,把案上陳設的樂器盡掃于地,指着祿山大罵道:「你這逆賊,受天子厚恩,負心背叛,罪當萬剮,還敢胡說亂道。我雷海清雖是樂工,頗知忠義,怎肯伏侍你這反賊。」祿山氣得目瞪口獃,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叫:「快砍了,快砍了。」眾人扯雷海清下殿,亂刀砍死。祿山命撤去宴席,將眾樂人拘禁候旨發落。
忽見探馬來報,太子已在靈武即位,今以山人李泌為軍師,命廣平王、建寧王與郭子儀、李光弼等分統軍馬,恢復兩京。
祿山聞報,遂令起馬回東京,另議調遣軍將應敵。臨行之時,祿山乘馬過太廟,遂命軍士將太廟放火焚燒。軍士領命,頃刻間四面放起火來,祿山立馬觀之。火方發,只見一道青煙,直衝霄漢。
祿山仰面觀看,不想那煙頭隨即下來,直冒入祿山目中。登時兩目昏迷,淚流如注;不便乘馬,另駕輕車往東京而去。自此祿山害了眼病,醫治不痊,竟成雙瞽。按下慢表。
且說雷海清死節一事,人人傳述,個個稱揚。因感動了一個有名的朝臣。那朝臣不是別人,就是給事中王維,字摩詰,太原人氏,開元年間進士及第,天性友孝,與其弟俱有才名。
當祿山反叛、上皇西幸之時,不曾隨駕,為賊所擄,乃服藥取痢,佯為暗疾,不受偽命。祿山素重其才,不曾殺害,遣人送至范陽,拘于普施寺中養玻一日聞人言雷海清殉節于凝碧池,因細詢緣由,備悉其事,十分傷感,望空而哭。想那凝碧池在宮禁之中,忽被賊人在彼宴會,提起傷心的事,遂取紙筆,題詩一首云: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王維這詩不過是自寫悲感之意,也不曾贊到雷海清,也不曾把出與人看,不想竟被人傳誦出去。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31回 安祿山屠腸殞命 南霽雲嚙指乞師
卻說西京樂工子弟,被祿山帶至東京。他們都是久仰王維大名,今聞其被拘在普施寺,便常到寺中來問候。因有得見此詩者,你傳我誦,直傳至肅宗禦前。肅宗聞之,動容感嘆,便時時將此詩吟誦。
及至賊平之後,那些降賊與陷于賊中的官員,分別定罪。王維雖未曾降賊,卻也是陷于賊中,該有罪名的了。
肅宗因記得他凝碧池這首詩,嘉其有不忘君之意,特赦其罪,仍以原官起用。這是後話。
卻說祿山自兩目既盲之後,愈加暴厲。左右供役之人,稍不如意,即加鞭撻,或時竟就殺死。他有個貼身伏侍的內監,叫做李豬兒,日夕不離左右,不知受了多少鞭撻。更可笑者,那嚴莊是他極親信的大臣,或一言不合,亦不免鞭撻。
因此內外諸人都懷怨恨。祿山向已立安慶緒為太子。後有愛妾段氏生一子,名喚慶恩,祿山因愛其母並愛其子,意欲廢慶緒而立慶恩為嗣。慶緒聞知,又兼屢被鞭撻,心中驚懼,恐有性命之憂。
一時計無所出,乃私召嚴莊入宮,屏退左右,密與商議,要求一保身之策。嚴莊這惡賊是慣勸人反叛的,近又受了祿山鞭撻之厚,憤恨不過。平日見慶緒生性愚痴,易於播弄,常自暗想:「若使他一旦襲了位,便可憑我專權用事。」今因他求計保身,就乘勢勸他弒逆之事。
因說道:「殿下處今之時,度今之勢,若束手則必至于死;若欲不死,卻束不得手了。俗諺雲,『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說便如此說,但人急則計生。即如主上與唐天子,豈不是君臣,況又曾為楊妃義兒,也算君臣而兼父子了。
只因後來被他逼得慌,卻也不肯束手待死,竟興動干戈起來,彼遂無如我何。不但免于禍患,且攻城奪地,正位稱尊,大快平生之志。以此推之,可見凡事須隨時度勢,敢作敢為,方可轉禍為福。但不知殿下能從此萬無奈何之計,行此萬不得已之事否?」慶緒聽了,低頭一想,便道:「先生深為我謀,我敢不敬從。」嚴莊道:「然雖如此,必須假手于一人。此非李豬兒不可,臣當密諭之。」遂辭別出宮,恰好遇見李豬兒于宮門首,就約他:「于晚夕到我府中來,有話相商。」至晚,李豬兒果至,嚴莊置酒于密室,兩人相對小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