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頁
錫爵道:「並封意全出上裁,諸公奈何罪我?」工部郎中嶽元聲,時亦在座,起對錫爵道:「閣下未嘗疏請並封,奈何誤引親王入繼故例,作為儲宮待嫡的主張。須知中宮有子,元子自當避位,何嫌何疑?今乃欲以將來難期的幸事,阻現在已成的詔命,豈非公爭論不力麼?」這一番話,說得錫爵啞口無言,不得已邀同趙志皋、張位等,聯銜上疏,請追還前詔。神宗仍然不允。已而諫疏迭陳,錫爵又自劾求罷,乃奉旨追寢前命,一律停封。
未幾錫爵又申請豫教元子,於是令皇長子出閣講學,輔臣侍班。侍臣六人侍講,俱如東宮舊儀。
越年,錫爵又乞歸,特命禮部尚書陳于陞,南京禮部尚書沈一貫,入參閣務。于陞入閣,與趙志皋、張位等,誼屬同年,甚相投契,怎奈神宗深居拒諫,上下相蒙,就是終日入直,也無從見帝一面,密陳國政。當時京師地震,淮水泛決,湖廣、福建大饑,甚至乾清、坤寧兩宮,猝然被火,仁聖皇太后陳氏又崩。陳皇后崩逝,就此敘過。
天災人患,相逼而來,神宗全然不省,且遣中官四處開礦,累掘不得,勒民償費;富家巨族,誣他盜礦;良田美宅,指為下有礦脈,兵役圍捕,辱及婦女。開礦本屬不利,而舉行不善,弊至于此。旋復增設各省稅使,所在苛索。連民間米鹽鷄豕,統令輸稅。
直是死要,毫無法度。全國百姓,痛苦的了不得。于陞日夕憂思,屢請面對,終不見報。乞罷亦不許,遂以積憂成疾,奄奄至斃。
張位曾密薦楊鎬,鎬東征喪師,位亦坐譴,奪職閒住。趙志皋亦得病而終,另用前禮部尚書沈鯉、朱賡入閣辦事,以沈一貫為首輔。惟是建儲大事,始終未定。鄭貴妃專寵如故,王皇后又多疾病,宮中侍役,預料皇后若有不諱,貴妃必正位中宮,其子常洵,當然立為太子。
中允黃輝,為皇長子講官,從內侍察悉情形,私語給事中王德完道:「這是國家大政,恐旦夕必有內變。如果事體變更,將來傳載史冊,必說是朝廷無人了。公負有言責,豈可不說?」德完稱善,即屬黃輝具草,列名奏上。神宗覽奏,震怒非常,立將德完下獄,用刑拷訊。
尚書李戴,御史周盤等,連疏論救,均遭切責。輔臣沈一貫,方因病請假,聞了此事,忙為奏請。神宗意尚未懌,命廷杖德完百下,削籍歸田,復傳諭廷臣道:「諸臣為德完解免,便是阿黨,若為皇長子一人,慎無瀆擾,來年自當冊立了。」無非是空言搪塞。
會刑部侍郎呂坤,撰有《閨範圖說》,太監陳矩,購入禁中,神宗也不遑披閲,竟擱置鄭貴妃宮中。妃兄國泰,重為增刊,首列漢明德馬後,最後把妹子姓氏,亦刊入在內。鄭貴妃親自撰序,內有「儲位久懸,曾脫簪待罪,請立元子,今已出閣講學,藉解眾疑」等語。欺人耶,欺己耶?這書傳出宮禁,給事中戴士衡,陽劾呂坤,暗斥貴妃,說是逢迎掖庭,菀枯已判。
還有全椒知縣樊士衡,竟大着膽糾彈宮掖,至有「皇上不慈,皇長子不孝,皇貴妃不智」數語。神宗卻尚未動怒。想是未曾看明。鄭貴妃偏先已含酸,淒淒楚楚的泣訴帝前。
神宗正欲加罪二人,忽由鄭國泰呈入《憂危竑議》一書,書中系問答體,託名朱東吉,駁斥呂坤原著,大旨言《閨範圖說》中,首載明德馬後,明明是借諛鄭貴妃。馬後由宮人進位中宮,鄭貴妃亦將援例。貴妃重刊此書,實預為奪嫡地步。神宗略略覽過,便欲查究朱東吉系是何人,經國泰等反覆推究,謂東吉即指東朝,書名《憂危竑議》,實因呂坤嘗有憂危一疏,藉此肆譏。
大約這書由來,定出二衡手著。頓時惱動神宗,將二衡謫戍極邊,就此了案。
到了萬曆二十八年,皇長子常洛,年將二十。廷臣又請先冊立,再行冠婚各禮。鄭國泰請先冠婚,然後冊立。神宗一概不睬。
越年,閣臣沈一貫,復力陳冊儲冠婚,事在必行。神宗尚在遲疑,鄭貴妃復執盒為證,堅求如約。經神宗取過玉盒,摩挲一回,復揭去封記,發盒啟視,但見前賜誓書,已被蠹魚蛀得七洞八穿,最可異的,是巧巧把常洵二字,嚙得一筆不留,不禁悚然道:「天命有歸,朕也不能違天了。」這語一出,鄭貴妃料知變局,嗔怨齊生,神宗慰諭不從,只在地上亂滾,信口誣謗,好象一個潑辣婦。
那時神宗忍耐不住,大踏步趨出西宮,竟召沈一貫入內草詔,立常洛為皇太子。一貫立刻草就,頒發禮部,即日舉行。越宿,又有旨令改期冊立。一貫封還諭旨,力言不可,乃于二十九年十月望日,行立儲禮。
小子有詩詠道:
諫草頻陳為立儲,深宮奈已有盟書。
堪嗟當日諸良佐,不及重緘一蠹魚。
第七十九回 獲妖書沈一貫生風 遣福王葉向高主議
卻說皇長子常洛,既立為皇太子,遂續封諸子常洵為福王,常浩為瑞王,還有李貴妃生子常潤、常瀛,亦均冊封。潤封惠王,瀛封桂王,即日詔告天下,皇太子申行冠禮。次年正月,併為太子冊妃郭氏。婚禮甫畢,廷臣方入朝慶賀,忽有中旨傳出,聖躬不豫,召諸大臣至仁德門聽詔。
及大臣趨列仁德門,又見宮監出來,獨召沈一貫入內。一貫隨入啟祥宮,直抵後殿西暖閣,但見神宗冠服如常,席地踞坐。李太后立在帝后,太子諸王跪着帝前,不由的詫異起來。當下按定了心,叩頭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