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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元宵,用居正言,以大喪尚未經年,免張燈火。越日早朝,神宗正出乾清宮,突見一無須男子,神色倉皇,從甬道上疾趨而入。侍衛疑是宦官,問他入內何干,那人不答。大眾一擁上前,將他拿住,搜索袖中,得利匕首一柄,即押至東廠,令司禮監馮保鞫訊。
保即刻審問,供稱姓王名大臣,天下寧有自名王大臣者,其假可知。由總兵戚繼光部下來的。保問畢,將他收系,即往報張居正,複述供詞。居正道:「戚總兵方握南北軍,忠誠可靠,想不至有意外情事。」保遲疑未答。居正微笑道:「我卻有一計在此。」保問何計?居正附保耳低語道:「足下生平所恨,非高氏麼?今可借這罪犯身上,除滅高氏。」何苦乃爾。
保大喜道:「這計一行,宿恨可盡消了。還有宮監陳洪,也是我的對頭,從前高拱嘗薦為司禮,此番我亦要牽他在內,少師以為何如?」居正道:「這由足下自行裁奪便了。」保稱謝而去,即令掃廁小卒,名叫辛儒,授他密言,往教罪犯王大臣。辛儒本是狡黠,趨入獄內,先與大臣婉語一番。
嗣後備了酒食,與大臣對飲,漸漸的問他履歷。大臣時已被酒,便道:「我本是戚帥部下三屯營南兵,偶犯營規,被他杖革,流落京師,受了許多苦楚。默念生不如死,因闖入宮中,故意犯駕,我總教咬住戚總兵,他也必定得罪。戚要杖我,我就害戚,那時死亦瞑目了。」犯規被斥,猶思報復,且欲加戚逆案,叵測極矣。辛儒道:「戚總兵為南北保障,未見得被你扳倒,你不過白喪了一條性命,我想你也是個好漢,何苦出此下策?目今恰有一個極好機會,不但你可脫罪,且得陞官發財,你可願否?」大臣聽到此言,不禁起立道:「有這等好機會麼?我便行去,但不知計將安出。」辛儒低聲道:「你且坐著!我與你細講。」大臣乃復坐下,側耳聽著。
辛儒道:「你但說是高相國拱,差你來行刺的。」大臣搖首道:「我與高相國無仇,如何扳他?」不肯扳誣高相國,如何怨誣戚總兵。辛儒道:「你這個人,煞是有些獃氣。高相國為皇太后皇上所恨,所以逐他回籍,就是大學士張居正,司禮監馮保,統是與高有隙,若你扳倒了他,豈不是內外快心,得邀重賞麼?」大臣道:「據你說來,我為高相國所差。
我既願受差使,豈不是先自坐罪麼?」辛儒道:「自首可以免罪。且此案由馮公審訊,馮公教我授你密計,你若照計而行,馮公自然替你轉圜呢。」大臣聽至此處,不禁離座下拜道:「此言果真,你是我重生父母哩。」辛儒把他扶起,復與他暢飲數杯,便出獄報知馮保。
保即提出大臣復訊。大臣即一口咬定高拱,保不再細詰,即令辛儒送他還獄,並給大臣蟒袴一條,劍二柄,劍首都飾貓睛異寶,俟將來廷訊時,令說為高拱所贈,可作證據。並囑使不得改供,定畀你錦衣衛官職,且賞千金,否則要搒掠至死,切記勿忘!大臣自然唯唯聽命。馮保即據偽供上聞,且言內監陳洪,亦有勾通消息,已逮入獄中。
一面飭發緹騎,飛速至高拱裡第,拿回家仆數人,嚴刑脅供。居正亦上疏請詰主使,兩路夾攻,高拱不死,亦僅矣。閙得都下皆聞,人言藉藉。
居正聞物議沸騰,心下恰也未安,私問吏部尚書楊博,博正色道:「這事情節離奇,一或不慎,必興大獄。今上初登大寶,秉性聰明,公為首輔,應導皇上持平察物,馴至寬仁。況且高公雖愎,何至謀逆,天日在上,豈可無故誣人?」居正被他說得羞慚,不由的面赤起來,勉強答了一二語,即歸私第。忽報大理寺少卿李幼孜到來,李與居正同鄉,當然接見。
幼孜扶杖而入,居正便問道:「足下曳杖來此,想系貴體違和。」幼孜不待說畢,就介面道:「抱病謁公,無非為著逆案,公若不為辯白,將來恐污名青史哩。」居正心中一動,勉強應道:「我正為此事擔憂,何曾有心羅織。」幼孜道:「叨在同鄉,所以不憚苦口,還祈見諒!」居正又敷衍數語,幼孜方纔別去。
御史鐘繼英上疏,亦為高拱營救,暗中且指斥居正,居正不悅,擬旨詰問。左都御史葛守禮,往見尚書楊博道:「大獄將興,公應力諍,以全大體。」博答道:「我已勸告張相國了。」守禮又道:「今日眾望屬公,謂公能不殺人媚人,公奈何以已告為辭?須再去進陳,務免大獄方好哩!」博乃道:「我與公同去,何如?」守禮欣然願行,遂偕至居正宅中。
居正見二人到來,便開口道:「東廠獄詞已具,俟同謀人到齊,便奏請處治了。」守禮道:「守禮何敢自附亂黨!但高公諒直,願以百口保他。」居正默然不應。楊博亦插入道:「願相公主持公議,保全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