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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塘即成,錢鏐因思自己少年時候販鹽為盜,出身微賤,今日身登王位,富貴已極,古人有言:當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況我自唐僖宗時征討黃巢,即離臨安,至今已數十載,祖宗丘墓久未拜掃,現在國事粗定,理應回鄉省墓,撫問親黨,加恩閭裡,方不負我這一生的事業;主張已定,遂下令旨,改其鄉臨安縣為臨安衣錦軍,並擇吉日,起節還臨安,省視塋隴。到了啟程這日,旌旗蔽空,戟鉞映日,鼓吹絲竹之聲,震動山谷。錢鏐張着黃蓋,騎了白龍駒,馬前抓着一對一對的白龍旌鳳節,金瓜銀鉞,以及紅紗燈,金提爐等各種儀仗,那執儀仗的,都是另行挑選來的青年子弟,錦衣花帽,十分美觀,後面跟隨着六百名水犀軍,保護王駕。
原來這水犀軍乃是錢鏐親自訓練的勁卒,一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稍長大漢,武藝精通,弓馬嫻熟,並且深明水性,不論江湖河海,任你水勢如何湍急,都能沒入其中數日不出,真是陸斬虎豹,水斷蛟龍,勇猛異常。錢鏐仗着這支水犀軍,橫行水陸,到處無敵,所以能夠奠定吳越,化家為國,此時因回鄉省墓,並非行軍打仗,只挑了六名,作為護衛,直向臨安進發。
那臨安縣尹,早已接到吳越王祭掃墓的令旨,已將錢氏祖塋修葺得整齊輝煌,便是錢鏐幼年釣遊之所,亦皆蒙以錦繡,甚至一樹一百,曾經錢鏐當日憩息撫摹過的,也披紅掛采,以示歡迎,就是舊時賣鹽的肩擔,亦被鄉人找尋了出來,韜以錦繡陳列着誇為盛事。
錢鏐駕到臨安,除了全城的文武官屬與地方人民及錢氏親族都出郊十里,恭迎王駕外,還有一個九十餘歲的老嫗手攜壺漿、角黍,拄着鳩枝。在道迎候。那清道的人役,早經錢鏐傳諭,臨安地方是孤故鄉,老幼婦稚,悉鄰裡親戚,任其從旁觀看瞻仰,不准以勢壓迫,所以,這個老嫗年邁龍鍾,迎候着道左,並沒有人敢去驅逐,只不過暗中憎厭這個老怪物不知進退,如此衰頽,還要出外現世。哪知眾人正在唧唧噥噥憎厭這個老嫗,吳越王錢鏐禦駕到來,一眼瞥見這老嫗立在那裡迎候,慌忙跳下坐騎,就在道旁端肅叩拜道:「錢鏐回裡,尚未到府請安,反勞太太前來迎接。
心下不安之至。」那老嫗見錢鏐跪拜在地,不急去扶掖,反舉手撫着他的背,口中呼着幼時的小名道:「錢婆留,喜汝長成之後,英勇無敵,創成若大事業,衣錦還鄉。老身心裡也很歡喜哩!」老嫗緊叨了半晌,方把錢鏐扶起,把帶來的壺漿、角黍遞于錢鏐道:「這是老身聞得汝今日歸來,令兒媳們趕作起來的,乃是新鮮的東西。汝可用些,以領我歡迎之意。」錢鏐忙恭身接過吃了一個角黍,飲了些壺漿,復又頓首謝道:「婆留敬領太太的賞賜,明白謁祭于祖墓,再到太太府上,請安叩謝!」那老嫗聽了這話,方纔扶了鳩杖,顫巍巍的欣然而去。錢鏐還恭身立着,直到老嫗行得遠了,方敢跨上坐騎,赴行轅休息。
你道這老嫗究是何人,見了吳越王,竟敢直呼他的小名,並且大刺刺的生受錢鏐的禮拜。那錢鏐又這樣的恭敬相待,視同尊長一般,豈不令人百思莫解麼?休要疑惑!可記得上文錢鏐初生的時候,紅光滿室,歷久不散,鄰人又聞得舍後有甲馬的聲音告知他父親錢寬。這錢寬是個不讀書的鄉人,見了這異兆,心內驚惶,便疑錢是個怪物,長大成人必招大禍,立意要把錢鏐拋入門前眢井面溺斃了,以免後患。錢鏐的祖母,不捨得孫兒溺死,再三攔阻,錢寬母子兩人爭執起來,驚動了鄰家老嫗,過舍問明細情,也勸阻錢寬不可溺斃小兒,並說甲馬聲音紅光滿室,乃是富貴的預兆,此兒長成,必非尋常人物,如何可以溺斃呢?錢寬聽了老嫗的話,方纔沒有把錢鏐溺斃,因此取名婆留。
後來錢鏐討征黃巢,平定吳越,受爵吳王,感念老嫗救命之恩,要把老嫗接入宮內供養,以報其德。那老嫗卻推辭道:「老身當日救援吳越王,乃是出干無心,豈可莫作恩德要他供養呢?」遂堅辭不行。使人再三邀請,老嫗只是不允,只得回至杭州告知詳情。錢鏐更加敬重老嫗的風詣,便暗中量田百畝,命老嫗的兒子好好的贍養。
到得錢鏐回鄉掃墓,老嫗已是九十歲,還是十分康健,親自至道旁迎接。錢鏐見了這救命恩人,怎麼不要恭迎相待視同尊長呢?閒言休絮。
單說錢鏐在行轅休息一日,到得次日,便輕車簡從,前往祖墓,擺設禮品祭過先塋。此時錢鏐的祖塋已是華表巍峨,樹木蔥蘢,禮堂享室,莫不全備。錢鏐見視已畢,心下大悅,盤桓了一會,大有戀戀不捨之意,直至天色傍晚,方纔命駕歸來。次日即命張蜀錦為廣幄,大陳牛酒,宴飲鄉鄰,凡男女八十以上者,皆用金爵,百歲以上者用玉樽,時黃髮用玉樽者,多至十餘人。
錢鏐自起執爵,唱還鄉歌,以娛眾賓,其歌道:
三節還鄉兮掛錦衣,吳越一玉駟馬歸,臨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愛日暉,父老遠近來相隨,家山鄉眷兮會時稀,鬥女光起兮天無欺。
唱罷,親為父老斟酒勸飲。錢鏐勸過了酒,見父老聽了自己的歌都不懂得,興緻未免欠佳,遂又酌酒高唱吳歌道:
你輩見儂底歡喜!吳人謂儂為我,別有一般滋味子,呼味為寐,永在我儂心子裡。
錢鏐歌聲未畢,席間男女皆高聲唱和,拍手歡呼,歌音振席,喜動顏色!錢鏐乃命大爵進酒,暢飲至晚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