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每日總是如此,若有一日不向歌姬們乞食,心內便覺不快,晚間睡覺,也不能安枕了。韓熙載身為南唐大員,放誕不覊到這個樣子,哪裡還能整理國事,安輯人民呢?所以周世宗時節,舉兵南下,勢如破竹,竟把全淮之地,盡行取去,李璟出於無奈,只得削號稱臣,遵奉周之正朔了。
至宋太祖受禪,詔書來至江南,李璟自知地蹙兵弱,萬難以一隅之地,抗拒中原。遂即臣事宋廷,十分恭順。但太祖是個雄才大略之主,登基以後,志在削平諸國,統一天下!李璟雖然稱臣降服,江南地方,未入版圖,時刻不忘,意欲起兵征討,又因李璟很是恭順,毫無間隙,未便興這無名之師,遂想出一個計較,託言中原擾亂多年,書籍均已散佚,詔諭李璟,欲遣翰林學士承旨陶穀,至江南抄錄各種書籍,以備修書之用,實則使陶穀借抄錄書籍為名,暗中窺探江南虛實,為將來興兵攻取江南的地方。李璟奉了太祖的旨意,哪敢不遵,即上表奏稱國中所有之書,均已預備齊集,恭候天使駕臨敝國,聽憑抄錄。
太祖接了李璟的表文,即令陶穀奉使而去;並暗中囑咐他窺探江南的動靜。陶穀奉了旨意,擇日登程。
有宋臣李獻,與南唐韓熙載,乃是文字之交,兩下時有書信往來,相得甚歡。李獻見陶穀已遵旨前赴江南,遂暗中寄書於韓熙載道:「五柳公驕甚,若抵江南,宜善待之。」陶穀到了江南,見過李穀及文武臣僚,果然以大國使人自處,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且自誇廉隅整飭,操守清廉。李璟與諸大臣,見這樣旁若無人之概,心內甚是討厭,卻因他是天朝使臣,不得不以禮相待,當時擺了盛筵,與陶穀洗塵接風,席間都是南唐大臣,如宋齊邱、馮延巳、徐鉉、韓熙載等,列坐相陪。
李璟因敬重陶穀,命宮中承值的歌姬,出來奏樂侑酒。那陶穀偏有做出岸然道貌,十分清高的樣子,對於這些歌姬,連正眼也不瞧一瞧。宋齊邱和韓熙載,見他如此拘謹,心內甚是好笑!飲至天晚席散,陶穀向李璟謝了筵,送至館驛裡面安歇。到了次日,陶穀請命于李璟,往史館中抄錄書籍。
史館裡面,原有南唐的許多翰林在內,陶穀抄錄之暇,便與眾翰林閒談,漸漸的說到韓熙載身上。陶穀便大發議論,譏韓熙載乞食歌姬,失大臣之體。作臣的人,有文無行,實不足取。眾人見他信口雌黃,心中雖然不服,也未便與他爭執,只得嘿嘿無言而散,陶穀自歸館驛去了。
早有人把他譏彈的話,前往報知韓熙載。熙載聽了,不覺怒道:「我因他是天朝大臣,故此好好看待,他竟敢這樣無禮,挑削我的短處;我若不設個計策處治他一番,如何知我南唐的厲害呢?」當下又轉念道:「那陶穀在本國的時候,想必也是目中無人,和同僚官員不能相協,所以李獻寄書給我,說『五柳公驕甚,宜善待之。』他這『宜善待之』四字,分明是句雙關話,表面是囑我好好的看承陶穀,不可怠慢,暗中卻是叫我置個善策,處治了他,以儆其驕的意思;我若不用計治服陶穀,也要被李獻所笑了。但是那陶穀做出目不斜視,耳不旁聽的樣子,我卻怎麼樣處治他呢?」獨自一人,沉吟了半日,心內已打定了一個主意。
次日便進宮朝見李璟,熙載本是李璟藩邸之舊人,所以君臣之間甚是融洽。參拜已畢,李璟便賜熙載一旁坐下,談了些國家政務,就說到陶穀身上。李璟語言之下,也有些嗔怪陶穀驕傲太甚的意思。熙載乘機奏道:「陶穀在史館抄書,竟在大庭廣眾,議論我朝大臣的短處,那種狂妄的情形,真正可恨!”李璟怒道:「他既自謂學識優長,怎麼在人國內可以議論人家的大臣呢?也太不知道理了,若不是上國的使臣,朕定降罪於他。」熙載道:「臣想宋主忽地派遣陶穀來到江南,名雖抄錄書籍,暗中實據窺探內情之意,若不略略給些厲害於他,必謂江南無人,愈加看輕我朝了。」李璟聞言,不禁連連點頭道:「卿言甚是有理!朕也疑心宋主百忙中怎麼要抄錄起書籍來呢?就是要修輯前代史乘,我國已經奉了他的正朔,總算是南北一家了,何妨降道詔書,命我國把書籍進呈,何用派人前來抄錄呢?內中含有別情,不言可知了。但是陶穀為人,雖甚狂妄,並沒什麼過失,怎樣的才可以給他些厲害呢?況且又是宋主差來的使臣,倘若得罪了他,于宋主面上,又難免不好看。」熙載道:「陛下所慮,固是不謬,但臣的意思,也並不要使他十分下不來台,只令他犯點兒風流罪過,把他的嘴堵塞住了,也就罷了。」李璟道:「陶穀這人,千分正經,大有非禮不言,非禮不視的氣概。卿如何使他犯風流罪過呢?」熙載道:「臣觀陶穀的為人,外清高而內多欲。他的操守是很容易敗壞的。臣已思得一計,只要如此如此。
待事成之後,陛下再邀他赴宴,當着筵宴之前,再這樣的一番施為,既不破他的面,使之不能下台,又使他暗中慚愧,受了捉弄,只怯在肚裡吃苦,口中卻說不出來。豈不很好麼?」李璟說:“此計固妙!但是知陶穀可能上鈎?卿且去施展起來,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