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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兩個宮人,也與張妃同立一處,同被震死,何以兩個宮人加以施救,絶而復甦;張妃卻不能救治呢?」李若沖道:「這就是所說的大數了,兩個宮人,數未應絶,所以遇救重生。張娘娘大數已盡,雖然加以救治,也難再活,便是這個道理。」後主道:「即使張妃大數已盡,以她平日的為人而言,也應該在深宮裡面好好死去,為什麼要在這高峰之上,被雷震歿呢?」李若沖道:「這又是貧道所說的前因了。凡人生於世上,一飲一啄,皆由前定,何況生死大數,哪有錯誤之理。
張娘娘應該在丈人峰上,遭暴雷震死,早已由冥冥中注定了的。古人說得好,『生有時辰死有地』便是指此而言。」後主道:「煉師以為凡事皆有定數,如此言來,人生在世,只要聽之運數,任其自生自滅就是了,何必勞苦辛勤,早起夜眠的力行政務呢?」李若沖道:「這又不然!大數雖由天命,有時也可以人力輓回的,如那水火刀兵之災,荒旱饑饉之難,若能勤修政治,預為防備,也有可以免去禍患的時候。所以說『君相能夠造命』;又道『人力可以勝天』,若事事委之命數,那又何必要這君相呢?總之,人生於世,應該盡我之力,防微杜漸,方是道理。
如果人力已盡,尚難輓回,那便委之大數,也就無憾了。所以凡事雖有個運氣,人力卻不可以不盡的。如今張娘娘已死,也難復活,陛下也不必過于悲悼!只好好的殯殮安葬,也就不負平日的情義了。」後主聽了李若沖一大篇議論,心內雖略略省悟,但是張太華乃系最寵愛的妃子,平常時候,相隨左右,寸步不離,現在忽然死去,心頭的悲痛,總難解釋。
但事已如此,只得傳出旨意,備棺盛殮;又命宮人們,把太華平素心愛的衣飾,一齊替她穿戴起來,將紅錦龍褥,裹好屍體,盛入棺中。後主又撫棺大哭了一場,方在九仙觀前,白楊樹下,掘土安葬。後主葬了太華之後,又想起花蕊夫人,抱恙在宮,未知已否痊癒,現在一個張太華已經死了,花蕊夫人若再有個長短,豈不是把自己心頭之肉都割去了麼?想到這裡,更覺放心不下,恨不能身生雙翅,飛回宮內,看視花蕊夫人才好。所以到得次日,便匆匆的離了九仙觀,啟蹕回去。
那後主一路之上,淒淒切切,思唸著張太華,回歸成都,卻非一日可至,未免要耽延幾日,我且不去提他。
單說那丈人峰的九仙觀內,自從後主把張太華葬在觀前白楊樹下,啟蹕去後,觀中的道士,每逢夜間,便聽得有女人悲吟之聲,其音淒怨異常,動人心肺;到了風雨陰晦之夜,且聽得有敲打觀門及女子行路之聲。那些道士,十分驚懼,盡說是張太華死得淒慘,陰魂不散,所以顯魂,日子久了,恐怕變成殭屍,還要前來吃人哩!這個謡言發生起來,便將這班道士嚇得魂不附體,天色方纔傍晚,便將觀門閉上。大家躲躲藏藏,不敢出外行動,惟恐遇見鬼魂,傷了性命。那座九仙觀,本是名勝的所在,相傳當初時候,有九個仙人,因遊玩丈人峰,曾經跨鶴而來,降于觀中,所以取名為九仙觀。
因有這個靈異,那九仙觀的香火,異常興旺,遊玩之人也陸續不絶,都是借住在觀中,所以觀中的收入,很是不少。自從有女鬼顯魂,這番謡言傳說開去,非但遊玩風景的人不敢前來,便是燒香的人,也沒有這個膽量敢來輕易嘗試,踏這險地了。就此一來,好好的一座香火旺盛的九仙觀,竟弄得冷冷落落,蕭條異常。那九仙觀的道士,雖然有些山地可以耕種,但是人數過多,靠着地產所出,哪裡夠得開銷?平常日間,全憑着燒香的施生捐緣助款,和遊玩風景的人們寄宿觀中,收取宿費膳資。
如今因着閙鬼,沒人敢來,便把九仙觀的生計斷絶了。觀主李若沖,每日只在雲房習靜,修煉功夫,觀中的各項事情,都派定職事的人擔任管理,他是絶不過問的。那些有職事的道士,見連日來一些收入也沒有,眼見得一座熱熱閙閙的九仙觀,要被女鬼閙得冰消瓦解了,若不早些設法輓救,恐怕噬臍無及。
那些有職事的,便會齊了,一同來至雲房,面見李若沖,把所有的情形陳說一番,要請觀主設法輓回,並驅除女鬼,以免人心惶惑。李若沖聽罷一番說話,便用好言撫慰道:「你們不用過慮,俺這九仙觀,數千年來的道場香火,十分興旺,豈有被這個女鬼閙敗之理?那女鬼的事情,俺久已知道,只因她死得甚苦,陰魂不散,一時又難托生,所以夜間出來顯魂,並不為祟,俺不能用法力去鎮壓她。現在既與本觀生計有關,俺于今晚當用言語點化于她,使之往好處托生,自然沒有禍患了。你們且去辦理正事,不用心焦,今晚可把觀門虛掩着,不必上閂,待我前去會那女鬼便了。」眾職事聽了這話,知道觀主道法玄通,若去會那女鬼,定可無患,大家放了心,告退出外。
到了夜晚的時候,李若沖用了晚齋,也不帶道童,手內扶着一根藜杖,獨自一人,打從雲房慢慢的出來,行至觀門,見那門兒,果然虛掩着,並未關閉。那些道士,早躲得無影無蹤,一些聲息也沒有。李若沖道:「好個出家人,這樣貪生怕死,還修什麼仙、什麼道呢?」說著,隨手開了觀門,步將出去。此時月淡風清,四圍靜悄悄的,萬籟俱寂,那棵楊樹的枝條,被風吹着,在月光之下,搖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