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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覺得他是個好脾氣的孩子,肯慇勤,不愚笨,在親昵生活中並不粗俗,但是她時常還和忘恩負義的共忒朗嘲笑他。
他向她說:
「你丈夫的顏色比從前更粉紅了,頭髮也更禿了。他像是一朵病了的花,或者一隻剃了毛的乳豬了。他從哪兒弄到這種顏色?」
她回答:
「我對你保證這絶對與我無關。某些日子,我真想把他貼在一個糖果盒子上做商標。」
他兄妹倆這樣說著,就走到昂華爾的浴室的大門外了。
有兩個男人坐在大門兩邊的麥秸靠墊的椅子上,背靠着牆,嘴裡吸着煙斗。
共忒朗說:
「你看,兩個好傢伙。看左邊的那一個罷,戴着一頂希臘小帽的駝子!那是卜蘭當老漢,從前在立雍監獄裡當看守,現在變成了這個浴室裡的稽查,几乎就是營業主任。在他看來,情況是一點沒有變化的,所以他現在管理病人如同他從前管理囚犯一樣。於是浴客們始終全是囚犯,沐浴的雅座都是囚房,淋浴的廳子是地牢,而盤恩非醫生使用巴拉杜克氏的測深法替病人洗胃的地方是神秘的苦刑室。他對於任何男人都不打招呼,道理就是一切判了罪的男性都是值不得敬重的人。可是他對於婦女們比較客氣,不過客氣當中卻攙雜着詫異,因為在立雍監獄裡,他沒有看守過女囚犯。那個巢窟原是僅僅為男性而設的。所以他還沒有和女性談天的習慣。另一個呢,是出納員。我現在慫恿你去教他寫你的姓名;你來看罷。」
於是共忒朗找着右邊的那個人,慢慢地對他說:
「塞米諾先牛,這是我妹妹昂台爾馬夫人,她想買一張沐浴十二次的長期票。」
出納員是個很長很瘦和神氣很可憐的人,他站起了,走進了盤恩非醫生診察室對面的辦公室,打開了賬簿並且問:
「姓什麼?」
「昂台爾馬。」
「您說是……?」
「昂台爾馬。」
「怎麼讀的?」
「昂——台——爾——馬。」
「很好。」
於是他慢慢兒寫着,等到寫完之後,共忒朗問:
「您可願意把我妹子的姓再讀一遍給我聽?」
「成,先生。昂胎爾巴夫人。」
基督英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買好了她的票子,隨後問道:
「樓上是什麼聲音?」
共忒朗輓着她的胳膊說:
「去看看罷。」
好些生氣的聲音,從樓梯上傳過來了。他倆上了樓,開了一扇門,看見了一間大的咖啡座,中間擺着一個球檯。有兩個男人分開站在球檯的兩邊,彼此都脫去了上衣,手裡各自握著一根球杆,怒氣衝天地彼此對著大嚷。
「十八個。」
「十七個。」
「我告訴您說我打中十八個。」
「不對,您只打中十七個。」
那是這樂園的營業主任瑪爾兌勒先生,巴黎國營奧迪雍劇場的演員,他和他劇團的丑角洛巴爾末先生,皤爾多市營大劇場的演員,打着撞球做日常的消遣。
瑪爾兌勒原是個跑江湖的丑角,曾經跑過好些碼頭,後來才主持昂華爾樂園,他那龐大而疲軟的肚子,繫著一條不知如何系穩的褲子在襯衣裡面動盪。他整天暢飲那些為浴客們而預備的種種飲料。他那兩撇軍官式的大髭鬚,從早到晚受着啤酒的泡沫和甜味燒酒的黏液兩件東西的滋潤;他在那個被他邀過來的老丑角的心裡,造成了一種很強烈的撞球癮。
剛一起床,他們就動手來對局了,對罵了,互相威嚇了,僅僅留一點時間吃午飯,而且不容許兩個顧客要他們讓出球檯。
所以他們使得大家都避開了,並且他們從不覺得生活沒有趣味,儘管瑪爾兌勒的企業在季節之末就要倒閉。
樂園的出納員是個女的,神情疲乏,每天從早到晚瞧著這種打不完的撞球,從早到晚聽著這種沒有結局的爭論,從早到晚端着大杯的啤酒或者小杯的甜味燒酒,送給這兩個樂此不疲的打球人。
但是共忒朗牽着他的妹妹:
「我們到風景區裡去罷,那兒要涼爽些。」
走到了浴室的盡頭,他們忽然望到了樂隊就在一個中國式的亭子裡演奏。
一個金黃頭髮的青年用狂熱的態度奏着提琴,利用自己的頭,利用一頭按着拍子搖動的長髮,利用身體的一屈一伸和左搖右擺如同樂隊隊長的指揮棒似地,指揮着三個坐在他對面的音樂師。這個人正是名作曲家聖郎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