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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睡到五更頭,爬起來,梳洗結束。將銀子緊縛裹肚內,紮在腰間,肩上掛一張弓,衣外跨一把刀,兩膝下藏矢二十簇。揀一個高大的健騾,騰地騎上,一鞭前走。走了三四十里,來到良鄉,只見後頭有一人奔馬趕來,遇著東山的騾,便按轡少駐。東山舉目覷他,卻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美少年,且是打扮得好。但見:
黃衫氈笠,短劍長弓。箭房中新矢二十餘枝,馬額上紅纓一大簇。裹腹閙裝燦爛,是個白麵郎君;恨人緊轡噴嘶,好匹高頭駿騎!
東山正在顧盼之際,那少年遙叫道:「我們一起走路則個。」就向東山拱手道:「造次行途,願問高姓大名。」東山答應「小可姓劉名嶔,別號東山,人只叫我是劉東山。」少年道:「久仰先輩大名,如雷貫耳,小人有幸相遇。今先輩欲何往?」東山道:「小可要回本藉交河縣去。」少年道:「恰好,恰好。小人家住臨淄,也是舊族子弟,幼年頗曾讀書,只因性好弓馬,把書本丟了。三年前帶了些資本往京貿易,頗得些利息。今欲歸家婚娶,正好與先輩作伴同路行去,放膽壯些。直到河間府城,然後分路。有幸,有幸。」東山一路看他腰間沉重,語言溫謹,相貌俊逸,身材小巧,諒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也歡喜,道:「當得相陪。」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處飲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明日,並轡出汀州。少年在馬上問道:「久聞先輩最善捕賊,一生捕得多少?也曾撞着好漢否?」東山正要誇逞自家手段,這一問揉着癢處,且量他年小可欺,便侈口道:「小可生平兩隻手一張弓,拿盡綠林中人,也不記其數,並無一個對手。這些鼠輩,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懶,故棄此道路。倘若前途撞着,便中拿個把兒你看手段!」少年但微微冷笑道:「元來如此。」就馬上伸手過來,說道:「借肩上寶弓一看。」東山在騾上遞將過來,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輕輕一拽就滿,連放連拽,就如一條軟絹帶。東山大驚失色,也借少年的弓過來看。看那少年的弓,約有二十斤重,東山用盡平生之力,面紅耳赤,不要說扯滿,只求如初八夜頭的月,再不能勾。東山惺恐無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便向少年道:「老弟神力,何至于此!非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可足稱神?先輩弓自太軟耳。」東山讚歎再三,少年極意謙謹。晚上又同宿了。
至明日又同行,日西時過雄縣。少年拍一拍馬,那馬騰雲也似前面去了。東山望去,不見了少年。他是賊窠中弄老了的,見此行止,如何不慌?私自道:「天教我這番倒了架!倘是個不良人,這樣神力,如何敵得?勢無生理。」心上正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沒奈何,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鋪,遙望見少年在百步外,正弓挾矢,扯個滿月,向東山道:「久聞足下手中無敵,今日請先聽箭風。」言未罷,颶的一聲,東山左右耳根但聞肅肅如小鳥前後飛過,只不傷着東山。又將一箭引滿,正對東山之面,大笑道:「東山曉事人,腰間騾馬錢快送我罷,休得動手。」東山料是敵他不過,先自慌了手腳,只得跳下鞍來,解了腰間所繫銀袋,雙手捧着,膝行至少年馬前,叩頭道:「銀錢謹奉好漢將去,只求饒命!」少年馬上伸手提了銀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兒子前行了。」掇轉馬頭,向北一道煙跑,但見一路黃塵滾滾,霎時不見蹤影。
東山獃了半響,捶胸跌足起來道:「銀錢失去也罷,叫我如何做人?一生好漢名頭,到今日弄壞,真是張天師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頭喪氣,有一步沒一步的,空手歸交河。到了家裡,與妻子說知其事,大家懊惱一番。夫妻兩個商量,收拾些本錢,在村郊開個酒鋪,賣酒營生,再不去張弓挾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壞了名頭,也不敢向人說著這事,只索罷了。過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詞為證:
霜瓦鴛鴦,風簾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釘明窗,側開朱戶,斷莫亂教人到。重陰未解,雲共雪商量不了。青帳垂氈要密,紅幕放圍宜小。調寄《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