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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
語有之:「少所見,多所怪。」今之人,但知耳目之外,牛鬼蛇神之為奇。而不知耳目之內,日用起居,其為譎詭幻怪非可以常理測者固多也。昔華人至異域,異域吒以牛糞金;隨詰華之異者,則曰:「有蟲蠕蠕,而吐為綵繒錦綺,衣被天下。」彼舌撟而不信,乃華人未之或奇也。則所謂必向耳目之外。索譎詭幻怪以為奇。贅矣。
宋元時,有小說家一種,多采間巷新事為宮闈承應談資。語多俚近,意存勸諷;雖非博雅之派,要亦小道可觀。近世承平日久,民佚志淫。一二輕薄惡少,初學拈筆,便思污衊世界,廣摭誣造。非荒誕不足信,則褻穢不忍聞。得罪名教,種業來生,莫此為甚!而且紙為之貴,無翼飛,不脛走。有識者為世道憂之,以功令厲禁.宜其然也。
獨龍子猶氏所輯《喻世》等諸言。頗存雅道,時著良規.一破令時陋習。而宋元舊種,亦被搜括殆盡。肆中人見其行世頗捷,意余當別有秘本,圖出而衡之。不知一二遺者,皆其溝中之斷蕪。略不足陳已。因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得若干卷。其事之真與飾,名之實與贋,各參半。文不足征.意殊有屬。凡耳目前怪怪奇奇,當亦無所不有,總以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則可謂云爾已矣。若謂此非今小史家所奇,則是舍吐絲蠶而問糞金牛,吾惡乎從罔象索之?
即空觀主人題于浮樽
卷
01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殻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
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
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見在。
這首詞乃宋朱希真所作,詞寄《西江月》。單道着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不如圖一個見的憐活。試看往古來今,一部十六史中,多少英雄豪傑,該富的不得富,該貴的不得貴。能文的倚馬千言,用不着時,幾張紙蓋不完醬瓿。能武的穿楊百步,用不着時,幾竿箭煮不熟飯鍋。極至那痴獃懵董生來的有福分的,隨他文學低淺,也會發科發甲,隨他武藝庸常,也會大請大受。真所謂時也,運也,命也。俗語有兩句道得好:「命若窮,掘得黃金化作銅;命若富,拾着白紙變成布。」總來只聽掌命司顛之倒之。所以吳彥高又有詞云:「造化小兒無定據,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僧晦庵亦有詞云:「誰不願黃金屋?誰不願千鐘粟?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使心機閒計較,兒孫自有兒孫福。」蘇東坡亦有詞云:「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着甚于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這幾位名人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總不如古語云:「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說話的,依你說來,不須能文善武,懶惰的也只消天掉下前程;不須經商立業,敗壞的也只消天掙與家緣。卻不把人間向上的心都冷了?看官有所不知,假如人家出了懶惰的人,也就是命中該賤;出了敗壞的人,也就是命中該窮,此是常理。卻又自有轉眼貧富出人意外,把眼前事分毫算不得準的哩。
且聽說一人,乃宋朝汴京人氏,姓金,雙名維厚,乃是經紀行中人。少不得朝晨起早,晚夕眠遲,睡醒來,千思想,萬算計,揀有便宜的才做。後來家事掙得從容了,他便思想一個久遠方法:手頭用來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銀子若是上兩塊頭好銀,便存着不動。約得百兩,便熔成一大錠,把一綜紅線結成一縧,系在錠腰,放在枕邊。夜來摩弄一番,方纔睡下。積了一生,整整熔成八錠,以後也就隨來隨去,再積不成百兩,他也罷了。金老生有四子。一日,是他七十壽旦,四子置酒上壽。金老見了四子躋躋蹌蹌,心中喜歡。便對四子說道:「我靠皇天覆庇,雖則勞碌一生,家事盡可度日。況我平日留心,有熔成八大錠銀子永不動用的,在我枕邊,見將絨線做對兒結着。今將揀個好日子分與爾等,每人一對,做個鎮家之寶。」四子喜謝,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