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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江每日閒暇,或研習兵書,或玩遊山水,己非一日。那日遊至附近一個小山上,獨行無伴,小憩林下,忽見一書生迎面而來,頭上束著儒巾,身穿一件機白麻布長衣,下穿一條元青亮紗套褲子,腳登一對薄皮底布面鞋,年約三十來歲。眉清目秀,儀容俊美。見了錢江,便揖說道:「看先生不像本處人氏,獨步在這裡,觀看山景,可不是堪輿大家,講青鳥、尋龍穴的麼?”錢江道:「某志不在此。自古道地靈人自傑,講什麼真龍正穴。足下佳人,奈何也作一般迷信呢?」那人急謝道:「小弟見不及此。才聞高論,大歉於心!請問貴姓尊名,那裡人氏?」錢江答道:「某姓錢,名江,號東平,浙江人也。」那人又回道:「可是縣裡張老爺的幕府麼?」錢江道是。那人納頭便拜。歡喜說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仰慕已久,幸會幸會!」錢江即回禮道:「小可錢江,蒙老兄如此敬愛,請問先生上姓尊名?」那人答道:「小弟姓馮,單名一個逵字,別號雲山,向在山中唸書。久慕先生不求仕進,卻來敝縣管理刑名,真是敝邑人民之幸!可惜無門拜謁,今日相遇,良非偶然。請假一席地,少談衷曲,開弟愚昧,實為萬幸!」錢江聽罷,暗忖這人器字非凡,談吐風雅,倒把人民兩字,記在心中,料不是等閒之輩!正要好乘機打動他。便答道:「不虞之譽,君子羞之,老兄休得過獎!倘不嫌鄙陋,就此席地談心如何?」馮逵大喜,兩人對面兒坐了。錢江探着問道:「方今天下多故,正豪傑出頭的時候,老兄高才,為甚不尋個機會出身?」馮逵答道:「現在的主子又不是我們漢族人!大丈夫昂昂七尺,怎忍赧顏稱臣?故隱居于此,願先生有以教之!」錢江道:“足下志量,令人欽佩!只是韃靼盤踞中原,二百年矣!君臣既有定分,何能再把他當仇人看待!」
馮逵聽到這話,不覺怒道:「種族之界不辨,非丈夫也!某以先生為漢子,直言相告,怎倒說出這無恥的話來?」言罷,拂袖便去。錢江仰面哈哈大笑!馮逵迴首道:「先生笑怎的?」錢江道:「不笑足下,還笑誰?」馮逵道:「某有何可笑?任先生是縣裡幕府,拿某作個不道的人,刑場喪首,牢獄沉冤,某也不怕。」錢江越發笑道:「試問足下有幾顆頭顱,能夠死幾次?縱有此志,倒不宜輕易說此活。弟若忘國事仇,今日也不到此地了。方纔片言相試,何便憤怒起來呢?」馮逵急謝道:「原來先生倒是同情,不過以言相試。某一時愚昧,冒犯鈞威,望乞恕罪!」錢江聽了,便再請馮逵坐下。隨說道:「足下志氣則有餘,還欠些學養。俗語說得好:逢人只說三分話,路上須防人不仁。足下方纔這話,幸撞着小弟,若遇著別人,是大不了的。須知此事非同小可,成則定國安民,敗則滅門絶戶。事機不密,徒害其身。死也不打緊,只恐人心從此害怕,那韃靼盤踞中原,又不知更加幾百年了?」馮逵道:「先生之言甚善!奈某見非我族類,卻來踞我河山,不免心膽俱裂。竊不量力,欲為祖國圖個光復。只救國有心,濟時無術,若得先生指示前途,願隨左右,以供驅策。但恐韃靼根深蒂固,不易搖動耳!余外並無他慮,不知先生以為何如?」錢江答道:「足下休驚,胡虜氣數將盡矣!」馮逵大喜問道:「先生何以見之?」錢江聽罷,便不慌不忙的說出來。管教:席地談心,定下驚天事業;深山訪主,遭逢命世英雄。
要知錢江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會深山群英結大義 游督幕智士釋豪商
話說當時錢江說出胡虜氣數將盡,馮逵不勝之喜,便問錢江怎的見得?
錢江答道:「自古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方今滿帝無道,信任嬖臣,煙塵四起,活似個亡國樣子。且近年黃河決潰,長安城無故自崩,水旱瘟疫,遍于各地,皆不祥之兆。謀復祖國,此其時矣!兩年前浙江童謡說道:『三十萬兵動八方,天呼地號沒處藏;安排白馬接紅羊,十二英雄勢莫當』。據童謡看來,上句三十萬兵動八方,明年正是道光三十年,這時定然刀兵大起的了;第二句得見這次兵戈聲勢,非同小可;未二句便是有英雄崛起的意思了!某前者夜觀天象,見南方旺氣正盛,將星聚于桂林,他日廣西一帶,豪傑不少。足下既有這等大志,自今以後,物色英雄,密圖大事,若徒把這一般話,掛在口頭,雖日日憤激,怎能濟事?某此番不遠千里,來到貴省,正為此意。若不是這樣,彼區區縣令幕府,怎能籠絡鄙人呢?」馮逵聽那一席話,便道:「先生天人,令馮某佩服不置!自今以後,願不時教誨為幸!」錢江道:「不是小弟自誇,苦有機會成就這一件事,不過如探囊取物!不知足下在廣東,也曾得有同志麼?」馮逵道:「同志中人本不易得。所見有洪秀全者,真英雄也!此人就是本縣人氏,生有龍鳳之姿,大日之表。且胸懷大志,腹有良謀。少年曾進洪門秀士,因不屑仕進,只在家中讀書,今年已三十,正和小弟同硯唸書。若得此人共事,不愁大事不成!改日便當和他拜謁先生,共談心曲,你道如何?」錢江道:「小弟幕裡談話不便,不必客氣,不勞足下來見。就請以明天午刻為期,足下到這地少候,同往謁見洪先生罷了!」馮逵喜道,「如此甚好。」看看夕陽西下,二人便說「我們散罷!」各自握手而別。